光说不练假把式,高务实说干就干,回到辽阳就开始调阅卷宗,派人详查各地马市这近几年来的一些案件,尤其是经济纠纷案件和从经济纠纷引发的各类案件,更是高务实彻查的重中之重。
其实巡抚本身一般是不怎么会亲自去断案的,这一点与某些影视剧里的表现大相径庭。大明的断案官通常以地方官为主,司宪官(巡按领衔,按察司及兵备道等为辅)作为补充,很少有“刁民”能把官司直接打到巡抚老爷面前。
但巡抚作为一地行政实际上的最高官员,当然还是有参与断案乃至重审的权力,所以高务实新官上任之际,调阅卷宗属于常规操作,并不奇怪,也不算多么引人注目。
不过,具体的一些经济纠纷案件暂时没有必要细说,高务实倒是从这些卷宗中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他发现,叶赫与哈达之间,之所以矛盾不可调和,原来根子不仅仅是敕书问题,其中还有一个商路问题,而且这个问题还预示着:无论哈达和叶赫谁能最终胜出,其胜利者都必然会和建州女真发生战争。
战争通常是政治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而政治矛盾又多半发自于经济矛盾。
高务实的论断是,这是一场人参贸易之战——不是单纯的贸易战,而是由人参贸易而导致的战争。
由于临近海西女真的开原马市有“三关三市”,而建州女真方面只有抚顺的一关一市,所以海西女真长期阻碍着建州女真的贸易,其中又以哈达部和叶赫部势力最为强大。而在这种贸易阻碍之中,人参问题尤其突出。
辽东的人参,主要出产区以长白山和苏子河流域为主。唐至明中叶,人参的主要产地仍是辽阳周边,尤其是辽阳以东、抚顺关外的那片地区,每年人参大量开采,种类繁多,多作为贡品进贡朝廷。
而高务实从卷宗之中总结发现,目前人参的主要产地已扩大到后世的黑龙江和吉林中部区域,当然整体上来说,仍然以后世辽宁东部为主要产地。
然而卷宗显示,建州女真虽然占据了人参的主要生产地,但是在抚顺马市销售的人参量却很少,反而是开原城东北方向的哈达部和北方的叶赫部垄断了人参贸易。
这就有意思了,难道建州女真方面自己不会去抚顺卖人参,反而喜欢走几百里路去开原?
也不是,建州女真方面不是不肯自己去抚顺卖人参,而是他们手中的敕书不够用——王台在统治哈达的数十年里,多次跟随李成梁及更早一点的辽东总兵从征建州,抢夺了建州不少的敕书。
当然也不全是抢夺,其中有很多是李成梁得来,转手赏赐给哈达的。
建州女真在李成梁镇辽之后基本一直在被打击,尤其是先前比较强势的右卫王杲、阿台父子,更是李成梁打击的重点。
相对来说,觉昌安、塔克世父子的建州左卫由于一来实力比较弱小,二来表现比较老实,在李成梁镇辽以来,遭到的打击不大,甚至还被李成梁赏赐了一些敕书。
敕书,代表的就是贸易额度,这个之前已经说过,哈达部既然掌握了大部分敕书,其他女真各部想要把手里的东西卖掉,就不得不去找哈达想办法。
建州女真由于实力不济,所谓的想办法,就只能是接受哈达部的剥削。而叶赫部由于实力大涨,不肯接受哈达部的持续剥削,于是就选择了直接以战争来抢夺。
这个发现让高务实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历史上建州和叶赫的核心矛盾,正是努尔哈赤控制了长白山各个女真部落,切断了此条贸易路线,胜利的取得了叶赫控制人参的贸易权(注:努尔哈赤征服长白山诸部之后,相当于垄断了人参产地的绝大部分,算是上游垄断),所以叶赫方面才不得不发动“九部之战”来跟努尔哈赤决一生死。
在原历史上,努尔哈赤继承塔克世的建州左卫指挥使以后,不满足现有的地盘,打算继续扩张自己的势力,为了发展自己的实力,也为了维持自己独霸一方的地位,继续抢夺辽东和女真间的贸易控制权自然在情理之中。
努尔哈赤只有不断压制开原和南北关的贸易垄断地位,才能控制辽东的马市贸易,获取财富。
而当万历十九年正月,努尔哈赤出兵占领了长白山诸部女真之后,立刻就招致叶赫强烈不满——货源都被努尔哈赤所掌握了,叶赫的人参垄断地位怎么保持得住?所以叶赫和建州的矛盾一触即发。
在这种局面之下,只要稍微出点什么事,这个火药桶也就爆炸了。
那么,出事了吗?出了,因为就在万历十九年,李成梁第一次下野了——长期压在女真人头上的一座大山,居然自行崩塌掉了。
不过,由于李如松等几兄弟都还在,也都不忙,当时叶赫也不敢立刻就打,于是先争取“以势压人”,看看能不能逼得努尔哈赤把长白山等各部吐出来。
结果到了万历二十年,宁夏之役和第一次援朝抗倭先后爆发,大明,尤其是辽东军的主力被抽调,叶赫部压力骤然减轻。
同时,努尔哈赤也拒绝了叶赫部的“无理要求”,九部联军攻建州这件事就再也避免不了了。于是万历二十一年时,这次战争终于爆发。
高务实想明白了这个“底层矛盾”,由此又联想到李成梁镇辽时对女真各部的处置手段,看起来这个时期的李成梁并没有在战略上犯下什么大错。
毕竟从历史结果来反推,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