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鲜王李昖下旨,命权栗领王京城外三万朝鲜军东进堵截由咸兴南逃的日军第四军团别部。旨意中明确了此战的指挥权安排:权栗以朝鲜都元帅身份统辖朝鲜军及入援朝鲜的女真联军,但如果明军总兵董一元部休整完毕、移师南下,则权栗及女真联军转由董一元指挥。
由于涉及女真联军乃至于明军自身,所以关于这道旨意中的指挥权问题,大明平倭提督麻贵也随即出具了命令,对李昖的说法予以确认。
权栗此时并不知晓一些政治上的暗流,他收到旨意之后立刻便亲自去了城外军营点兵,开始做出征的准备。
然而他到达军营还没多久,便有部将来报,说是前领议政柳成龙来了,正在辕门外相候。权栗吃了一惊,连忙亲自出辕门相迎。
他一见到柳成龙便问道:“西崖先生,您怎么来了?王京发生什么大事了?”
柳成龙一脸严肃,摆手示意却不言语,权栗心知事关重大,连忙请柳成龙入帐,并且摒退左右,单独与柳成龙面谈。
帐中只有柳成龙与权栗二人之后,柳成龙才轻轻一叹,道:“都元帅在王京则王京无大事,都元帅离王京则王京有大事。”
权栗吃了一惊,眼中惊疑不定,问道:“西崖先生此言何意?”
柳成龙道:“都元帅,成龙已是一介布衣,都元帅直呼我名即可。”
“岂敢如此失礼,而见兄若不弃,你我不妨互称表字。”权栗虽然急于知道柳成龙到底为何亲自来寻自己,但双方都是两班顶级家族出身,礼仪还是断断不能丢的。
“那好,小弟便斗胆叫一声彦慎兄了。”虽说权栗“出道”很晚,但柳成龙其实比权栗还小五岁,所以有此一说。
权栗拱手道:“而见兄客气了,此来有何见教,还请直言。”
柳成龙立刻又叹了一声,沉吟问道:“彦慎兄,小弟斗胆一问:倘以大明而观今日之朝鲜,存之何益,并之何弊?”
如果站在大明的立场来看,现在这个朝鲜啊,我留着它有什么好处,吞并它又有什么坏处?
权栗背嵴一亮,倒抽一口凉气,强忍着不安道:“存之则大义昭彰,天命所归;并之则诸藩离心,四海异志。”
柳成龙摇了摇头,又问:“诸藩者谁,四海者谁?”
权栗听得一怔,皱眉道:“大明藩国数十,岂非诸藩?诸藩之外仍有别国,岂非四海?”
柳成龙摇头道:“诸藩数十,敢争‘小中华’者无非朝鲜、安南。安南早已内附,昔日天南王者,如今不过区区一都统使。
其余诸藩之中,亦曾兴盛一时者,无非暹罗、缅甸、三佛齐,但如今这诸国何在?名存而实亡,尽在大明掌握之中矣。安南、暹罗、缅甸等国既然皆是这般下场,今我朝鲜与之相比,又有何等不同,以至于不被觊觎?”
权栗眉头大皱,好半晌才道:“壬辰之变时大明仗义出兵,而后并未干涉朝鲜朝政,甚至不曾答应大王内附之请,只是一门心思助朝鲜复国。如此,我等岂能平白无故怀疑上国有吞并小国之心?
再者,安南、暹罗、缅甸等国所以遭天兵镇压,其由在彼等先起不臣之心,先兴不义之兵,由此才激怒上国。
我朝鲜则不然,我国乃上国二百年忠藩,诸国使臣拜谒天子之时,朝鲜常列首位,其忠其诚岂是别国可以相提并论?
况且我朝鲜乃上国太祖所列不征之国,排名更在榜首。今万历天子承续大统多年,威加四海,泽被万邦,实乃自古少有之明君,又岂能觊觎祖宗之禁地?”
柳成龙苦笑道:“彦慎兄,这些话对旁人说说也就是了,你我这般人也能轻信么?”
权栗不答,反问道:“而见兄,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么明人不说暗话,你究竟为何怀疑大明已经有了觊觎朝鲜之心的?”
柳成龙道:“先是平壤,再是王京,朝鲜王驾驻跸之地,城中除百名宫卫之外,竟无我朝官兵一人,彦慎兄不觉得这太过分了吗?”
权栗摇头道:“麻提督此举的确有些过了,但……毕竟事出有因。壬辰年时咱们有些事争得确实无甚道理,尤其还因急于收复三京等故,使得天兵蒙受了一些损失。此次麻提督有此举动,我以为也还在情理之中。”
柳成龙一听这话,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因为权栗这话其实涉及到一件事,对于柳成龙而言差不多可以算是污点,而对于权栗自己来说却是光辉璀璨。
当时碧蹄馆之战刚过,柳成龙报告李昖,竟然说起明军坏话:“使讨贼恢疆之事,委诸天将,而敛兵退屯,无一人奋戟先登者。”
在这种背景下,一边口称天兵在碧蹄馆战败逃遁的柳成龙,一边仰仗碧蹄馆之战打算搞点小动作,减轻自己谎报军情和后勤不利的罪责。
“而都体察使柳成龙等议,欲倚仗天威,合此诸将,先攻京城。”于是有了军事冒险行为的幸州山城之战。
幸州山城位于汉阳西南部,距离汉阳路程约三里(日本里约11781米),汉江边一座约四十丈高的丘陵之上。此山丘三面高峻,东南、西南临水,仅在西南有一条道路上山,而且十分艰险,且山上还有一处井泉。
彼时出任全罗道巡察使的权栗率军四千,正自南而来北上勤王,路过阳川江岸时,令节度使宣居怡领一千七百人防守江岸,自领精兵二千三百,乘着日军加固汉阳城防时,从水原秃城转移到高阳的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