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句话说完,我竟然听到不知是谁发出“嘘”的一声叹息,像是一颗心落了地,我想大娘子刁难了我三百年,却没有哪一次的场面比现在更难看。
“坐下吃饭吧。”大娘子招呼着说道,大家按次位落座,我很自觉地跟着琪树、大哥一众小辈坐了下席。
“江怜星。”惜梧唤道。
“啊?”惜梧的脸色怎么越来越难看了?我隔着几丈远也能感觉到他身上幽幽的寒气。
“过来。”又是命令一样的语气。
“哦,好。”好吧,我没有出息,父母、长辈俱在,我坐了首席,战战兢兢“享受”了一把高处聘晲的感觉。
一众小厮进来,伺候着割肉、斟酒,别看父亲虽是一方小小灵主,但是一应礼数却是齐备。站在我和惜梧旁边的是个黑衣男子,从前不曾见过,这男子长得不大有辨识度,肤色有些苍白,面容也算俊俏,丢在人群中也不怎么能识得出来,但是他与我们斟酒时袖口上的纹样却太过扎眼了些。
细致的苏绣,明艳的色彩,下圆上尖的花瓣向外延伸,细长的枝叶垂垂往下,缀着根根倒刺,这是玫瑰的纹样。苍梧山的生灵怎么会见过这样的花?
“你是何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我向来爱与下人闲聊几句,此刻见了古怪哪有不问之理。
那小厮赶紧缩回了手,往后退了几步,头微微垂下。
“你怎么会在这儿?”父亲忽然站起来,方才还谨慎、小心的脸,登时显出几分凶狠来,父亲最是欺软怕硬,此刻惜梧在眼前,他竟敢如此喝斥下人,倒也奇了“你一个下等奴才,谁叫你来厅上伺候的?”父亲说道。
“是。。。是前头小翠姐姐,说今天差人手,所以才叫奴才伺候在这儿的。”这小厮头一直低着,我不大看得面庞,但听声音不过十七八的年纪。
“快,下去。”父亲不耐烦地喝道。
“是,是。”那小厮应了两声便要走。
“等等,不对,你袖子上的花纹,你是在哪里见过的?”我也跟着站了起来,我越想越不对,蓬山的回忆涌上来,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我究竟有没有去过那里?如今看父亲的反应他是知还是不知?如果知道为什么要瞒着我?如今看来,这个小厮是唯一的线索。
那小厮听我唤住他,肩膀抖了抖,僵住不动了,却始终没有说话。
“又在发什么神经?一朵花而已,问一个下人又知道些什么?”汐月小声说道。
我却顾不得许多,走过食案,便将那人手腕拉住,“你说,你衣袖上的花是谁给你绣的。”
“是。。。是奴才的娘。”
“你娘识得这花?”我又问道。“这花唤作玫瑰,五服之内都不曾见,难道你娘是海外来的?”我承认我是咄咄逼人了,但这件事越是半遮不掩,越是叫人疯狂。
“怜星,别为难一个下人了,估计他自己也不知道。”父亲解围道,又换回了他低人班等的卑微模样,可是越是这样,越是觉得奇怪,是什么情况下能让人的情绪转变如此之大?只有一种,他想尽快将这件事抹过。可是为什么?父亲明明希望我嫁给惜梧的,他又为什么明知道我去了蓬山却不阻拦甚至假装不知道?
“呵呵。”正当场面陷入死局时,忽然一声轻微的嗤笑传来。
惜玩着一只空了的酒杯,脸上显出一抹笑意,他今天一天脸色都很难看,此刻却难得有了笑颜,虽然其中七分都是讥讽。
“你笑什么?”我问道。
他将酒杯放下,抬头看向我,“过来坐下,不得胡闹。”只八个字,却让我方才的火焰味褪下一半。
可我还是不甘心,“你不知道,他袖上那花是。。。”
“不过一朵蔷薇,我方才也看见了,有什么稀奇。”惜梧打断我的话说道。
“不是蔷薇,是玫瑰。”我解释道。
“玫瑰本就属蔷薇,玫,石之美者,瑰,珠圆好者,书上早有记载。什么五服之内寻不到?不过是寻常人家不曾刻意培植,所以少有人注意,或许是这下人的娘无意间看见一朵野花甚美,以此为模,替他绣在绣口呢?”惜梧说道。
“是,是了,奴才家院子里是种了许多蔷薇。”惜梧的话刚一落地,这下人便急着说道,好似真就是这么忽然想起来的一样。
“好了,怜星,别闹了,大家好好吃个饭,揪着个花儿叶儿的做什么?”父亲也站出来打哈哈,“这个下人不好,爹给你换一个。”说着便示意那小厮下去。
我看这宴厅中人好像都保持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心中起疑,却也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恍恍惚惚走了回去,坐在惜梧身边。
这一餐饭吃得没有趣味,从前长辈们的宴席,小辈是没资格参加的,今日这机会难得,正好想尝尝这“酒”的滋味,此刻却全然没了趣味。
父亲也心不在焉地与姑母商讨着琪树和汐月的婚事,好在大娘子积极,倒也谈得热络,我感到琪树的目光往我这边游走了好几遭,我却没心思给他回应。
“这笋丝好吃。”惜梧夹了一筷子笋丝很自然地放在我的碟中,我低着头,却能感到席末那殷切的目光变得愤恨,由得他吧,现下我自己也顾不得自己。
“我曾见过琪树。”回程的马车里,惜梧一句话将我从一天地神游中拉了回来。
“啊?”我转头看他,他神色依旧淡然,靠在车内,“我不喜欢他。”惜梧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