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军师此言差矣。大宋的文化,环环相扣,而且对上下皆有利。大宋的圣人之言,正是因为其有道理,才会三千年来,绵绵不绝。”
“左相大人此言也未必错。不过,梅某有些多余的话要说。”
“梅军师请讲。”周南以为梅越还有一些关节没有想通,却不知道梅越接下来的话,是周南从未想过的。
只听梅越说道:“左相大人方才说起了大宋民族之外的许多蛮族。三千年前,北方蛮族是被先祖击败,首领伏诛,这才有了之后的教化。两千年前,南蛮诸族兴盛一时,最终也是被大宋先祖一扫六合,杀尽南蛮诸族百万雄兵,方将湘地纳入版图。至于甘州、蜀地,本非多么强大的国家,被大宋先祖连打带拉,自然纷纷成了大宋领地。”
梅越喘了一口气,看周南的眉头已然拧成麻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北方蛮族,从月奴到突丹,中原与之为战,即便是大胜,也从未将其真正亡国,所以这么些年来,你方唱罢我登场,塞北从未被中原彻底征服过。说到底,塞北蛮族与远古之时的各个蛮族,区别何在?”
“区别……何在?”周南心中隐隐约约觉得不妙,下意识问道。
“不过就是,被中原同化了的国家民族,都是先被击垮之后,方才受了教化。便连西博,如今成为藩属国,也不过是因为前朝五次用兵,虽然都被他们抵挡下来,也打得他们民不聊生。”
周南已然愣住。云未等人皱着眉头,陷入沉思之中。梅越继续说了下去:“梅某方才就一直觉得左相大人的谋划虽然全面,但仿佛缺少了什么东西。左思右想之下,梅某感觉,左相大人的谋划,仿佛缺少了一种……主动权。”
“主动权?”
“对。譬如廖老先生信奉圣人之言,而我信奉荒奴人的荣誉,我们两个都不知道对方的意思。廖老先生要说服我,只需要将我制服,而后告诉我圣人之言的内容。而我想要表达荒奴人的荣誉,却是难于登天。”
“反之,若梅某信奉圣人之言,而廖老先生并不认可,我要说服廖老先生,却是毫无办法。一人如此,一族亦是如此。”
“而且,如若圣人之言最终让荒奴之人全民皆知,左相大人的谋划之中,尚且还有一个巨大的漏洞,梅某认为,左相大人的这个漏洞,足矣致命。”
周南心中隐隐约约也发觉了漏洞,只是不愿往深处去想,当下不再小觑梅越,整了整衣冠,沉声问道:“是何漏洞?”
梅越叹道:“荒奴人只需要一句话,便能将圣人之言打落凡尘,翻不了身。”
风声突然转盛,吹得周南眯起了眼睛,打了个冷颤。只听梅越一字一顿说道:“正如云将军所言,如今边境现状,荒奴人的一张羊皮,可以换大宋的两匹丝绸,二十匹粗布。荒奴人的一头崽牛,可以换大宋精粮两石。大宋人不得赊欠,还要交三分人头税,荒奴人却常常赊欠,最终也就不了了之,大宋之民也只能打碎了牙向肚里咽。”
“那么,孰优孰劣,一眼便可辨认出来了。圣人之言若连自己的民众都保护不了,又有何说服力,去让荒奴当作颠不可破的真理?”
“荒奴比大宋强太多,左相大人的谋划却让荒奴比大宋越来越强,荒奴想要何时打便可以何时打,想要何时求和便可以何时求和。长此以往,不知到底是大宋吞并了荒奴,还是荒奴要吞并大宋?”
“故此,梅某不敢苟同左相大人的谋划。”
周南脸色渐渐变得极差,听完梅越的话,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缓缓闭上了眼睛:“梅军师所言甚是,周某……还是太过想当然了。”
众人想着周南的谋划,又想着梅越方才的话,都是一声叹息。
是啊,孰优孰劣,并不在圣人之言本身。若大宋遵守圣人之言而愈发弱小,荒奴不遵守圣人之言而愈发强大,那么荒奴民众,又凭什么认可你大宋的圣人之言?
道理很是浅显,但是周南却从未向这方面想过,包括云未等人,也从周南的话里找不出一丝错误。只有梅越敏锐得意识到了,周南的谋划里,存在着如此致命的错误。
他想的很好,可是不靠战斗,终究不能和平。
良久,风越来越大,天空中飘起了小雨,冷冷打在众人身上。
为民看周南嘴角含笑,闭眼不言不语,心中难受,又想着周南中毒已深,万万不可受了寒气,于是上前,轻声说道:“左相大人,咱们先去云将军营帐吧,到了之后再与梅军师详谈。梅军师也是一家之言,我就觉得左相大人的谋划定然会成功。”
周南并未睁眼,一动不动,也不答话。为民一愣,伸手抓住周南手腕,入手处一片冰凉,不禁打了个寒颤。再摸时,发现周南脉搏已然停止了。
“袁先生!袁先生!”
袁武和廖霄仿佛同时起身到了周南身前。袁武一只手去摸周南脉搏,一只手凑向周南鼻端。廖霄早已一股真气输进了周南体内。
廖霄只觉得真气如泥沉大海,又加大力度,终究毫无作用,便停了手,若有所失。袁武看了一眼廖霄,心头仿佛被针刺了一般,颤抖着叫了声“左相大人”。
周南嘴角的微笑虽然僵住,也未消失,便如此停止呼吸。
为民大叫一声,一拳锤在地上,鲜血从指缝中流了出来。他双目通红,死死盯着宁卓,宁卓长叹一声,拔出剑来,扔给为民:“左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