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郡君微微一笑,将空白圣旨递给连珏。连珏接了过去,揣进怀中,对王郡君深躬一礼,轻声说了句:“多谢。”
王郡君想要起身,怕被外人看到,只是叹了口气,说道:“不必。前辈折煞小女子了。”
一时间沉默下来,王郡君说道:“前辈自去吧。宫里戒备森严,前辈小心些。”
连珏笑道:“天下轻功无人压得过我,郡君放心。”
王郡君笑道:“那便好。”
王郡君只听到一丝细微的风声,连珏的影子一晃便倏尔不见,心中暗赞一声。想着时候差不多了,王郡君站起身来,忽而又是一丝细微风声。王郡君回头看过去,只见连珏又出现在阴影了,缓缓说道:“郡君若要出宫,连某可带你走。”
王郡君嫣然一笑,说道:“前辈快去吧,莫误了事。”
连珏摇了摇头,说道:“若云将军在此,必不会放下你不管。”
王郡君想起了那个坚毅的面孔,幽幽说道:“或许吧。”
连珏还想再说什么,被王郡君打断了:“前辈好意,我心领了。前辈这圣旨必有妙用,不过事后总会被圣上知晓的。若无人在宫里,恐怕对云将军不利。佑今想到让前辈来找我,怕是也嘱托前辈不要过多停留了吧?”
连珏沉默片刻,说道:“大不了让云将军带着咱们重出江湖,快意恩仇便是了。他皇帝也管不到我们江湖上的事情。”
王郡君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然则大宋百姓该当何如?”
连珏沉默了。王郡君摇了摇头,便要出去,忽而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问道:“前辈刚刚说,要去救我,是真是假?”
连珏郑重答道:“自然是真。不过郡君带了东西出来,连某便不能救了。等连某将事情办完回来,若郡君还在,连某若不救郡君,誓不为人。”
王郡君转过头去,说道:“多谢前辈。只恨当初入了宫门……前辈,我姓王,名为明蔷,入宫之时,将蔷字隐去一些,变作了尚。前辈叫我明蔷即可。说实话,我很不喜欢郡君这个称呼……”
连珏点点头,说道:“我记下了。”
王郡君笑了笑,头也不回出去。
大宫女迎了上来,语带庆幸说道:“还好没什么人经过。”
王郡君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是啊。”
王郡君借口有些累了,带着大宫女回了腊梅阁。
夜深人静,王郡君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赤着脚,悄悄到衣柜边,将衣物一件件挪开,最终剩下了一个小布包袱。包袱有不久前打开过的痕迹,王郡君将包袱拿出解开。
里面只有三样东西。一样是一件旧衣服,通体黑色,绣着红边;一样是一支青玉簪,簪头处有断痕,一片光秃秃的;还有一样是一个拇指大的瓷瓶,瓶口塞得严严实实。
王郡君轻抚着那件黑衣,想起了自己两次命运的转折,不由摇头苦笑。而后,王郡君又拿起那支断头玉簪,试着在自己头上比划了一下,摇了摇头,又放了回去。最后,王郡君拿起那个瓷瓶,举在耳边轻轻晃了晃,听到里面药丸转动的声音,口中发出轻轻的仿佛松了口气又仿佛在叹息的声音。
王郡君将瓷瓶瓶塞拔掉,在静夜中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王郡君慌忙四处看去,夜深人静,悄无声息。王郡君呼出一口气,将瓷瓶中的药丸倒在手心上。
药丸不大,滑溜溜在王郡君手心中。虽然在黑暗中看不到什么,不过王郡君还是盯着手心良久良久。王郡君心中骂自己:“你在做什么?迟疑什么?嘴上说着舍生取义,真到了这时候便害怕了?”
王郡君一直是怕死的。
少女时期家破人亡,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离自己而去,王郡君想,不如死了吧。
可是最后王郡君也没有死,而是换了身新衣,结识了新的朋友,还用刺绣的手学了拳剑。
而后横遭变故,一场突如其来的惨烈战争,朋友们或死或散,自己也被掳进宫来,王郡君又想,不如死了吧。
这次王郡君也没有寻死,只是将剑扔掉,将武功随着旧衣服藏了起来,从此谨慎度日,直到后来被圣上纳为妃子。
好景不长,王郡君的天又塌了。这次,王郡君在白日受诏请安时,被扣了起来,当夜竟受了侮辱。王郡君又想,不如死了吧。
可是最终还是到了如今。王郡君想起了邻家哥哥的话,“好死不如赖活着”。王郡君嘴角抽动,仿佛嘲笑自己。
窗外乌啼三两声,王郡君下定决心,将药丸送入口中,一梗脖子,将药丸咽了下去。这药丸乃是当初与周岩分别之时,自己从周岩那里偷带的毒药,入宫之时心存死志,便想方设法带了过来。
那毒药虽名为“锥心”,中毒之后却并不怎么疼痛,只是会虚弱无力,一日后毒入心肺,再不可活。
王郡君将旧衣服和玉簪拿了出来,将瓷瓶随手放回包袱,塞回衣柜。王郡君实在不想将衣物再归整,于是胡乱塞进衣柜后,便关上了柜门。
王郡君走回床边,将旧衣服和玉簪放在一旁,缓缓躺下。
人之将死,总是会回忆自己的一生。王郡君走马般回忆过了自己的一生,美好的童年,恩爱的父母,笑着的邻家哥哥;火光灰烬里伸出来的手,树林中的烤肉以及剑和酒,泉中的笑闹,突如其来的荒奴人;绝望中的光芒,圣上柔和的笑容,还有在耳边的轻声抚慰,“别怕,阿尚。”
王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