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黑夜即将成为过去。在这越发浓郁的黑色里,火把昏黄的光晕显得有些明亮。
在确认嬴泽性命无忧时,始皇帝已经走下了马车,站在悬崖边上迎着冰凉的海风负手而立。
近处海浪澎湃依旧,远处的波平则更为浪缓些,月亮低低悬在海面撒下一层银辉,波涛一动水面就像是闪光的珠子一样,一粒一粒地跳跃着,鳞光闪闪。在寂静的夜色中,如此情景会不由使得人心沉静不作他想,只是感受着这遥远、幽静、漫无边际的大海,感受着大自然的馈赠。
始皇帝就这样静静伫立了许久,不言不语,他身后一步的王敖则一直低垂着脑袋默默守候。王敖掌管着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暗水房,此时的姿态却是那般的卑微。并非因为始皇帝的强势或是刻意,只是王敖从心底里便是觉得自己理应如此。
面对着有着盖世功绩的雄伟始皇帝,王敖丝毫不觉得自己如此姿态有何不妥。其实,王敖很是喜欢静静的待在始皇帝的身旁,在这样的时候他总是能更加清晰的感受到始皇帝的伟大。只不过,不知从何时开始,他隐隐觉得始皇帝这仿佛万年不倒的雄伟身影渐渐变得有些疲惫。
“咳咳。”
始皇帝肩头抖动了几下,咳嗽声亦是随之传出。
王敖心神瞬时回归,下意识便是建言道,“陛下,夜里寒凉,海风也大,还请早些回去歇息。”
伺候了始皇帝多年,王敖深知始皇帝是一个说一不二的倔脾气。若是始皇帝不愿意回去,他王敖即便再是如何劝说也是无用。不过基于对始皇帝的关切,王敖还是把这话说了出来。而低垂着头的他,并没有看到始皇帝用手帕擦了擦嘴,洁白的手帕上带着刺眼的猩红。
“王敖,都多少年了。遥想当年你以一万金了郭开,那是何等风采!可这一转眼啊,武安君李牧已死,他守护一生的赵国也亡了,便是大秦一统六国也过去三年了。”
王敖听着始皇帝的感慨有些意外,他极少会听到始皇帝感慨往事。在他的印象中,始皇帝就像是一匹永不停歇的高傲骏马,带领着一切勇往直前。而转瞬一想,时光的确匆匆,十余年弹指消逝,许多故人已不在,旧事亦是随风飘散不知去向。
念及此处,王敖忽的抬起了头,他看着始皇帝的侧脸,猛然惊醒,他多年的追随让他下意识的将始皇帝当做神仙般的存在。
可此刻他恍惚间醒悟,陛下同样也是人,而非所谓的神或仙。
尚且比始皇帝年轻不少的他都不再如那时般意气风发,何况是年纪已步入知天命的始皇帝。
未曾听到王敖言语,始皇帝继续道,“也罢,如此感慨不说也罢。王敖,近来杂事繁多,你还需多加尽心。待之罘岛诸事一了,朕便会直接会咸阳。”
“微臣自当尽心做事。”
“嗯。今夜发生了不少事情,有关于童男童女一事,你且去和扶苏蒙毅二人说明一番,他们自会处理好明面上的事情,其余的按照暗水房的规矩去做便可。此间一众牺牲的侍卫,赏赐加一倍,要替他们处置好后事。你可还有特殊发现?”
“陛下,微臣还有两件事要禀报。”
“说。”
“一是在此地对十三公子进行围杀之人,前后共有两批,这两批人来历都极为古怪。水珠在这里发现了一名手握兵权的现任县尉,这里近百名逆贼都是这县尉豢养的私兵,这些人可能都曾做过郡尉兵,受过严格的训练。依照现有的线索,我们初步推测这县尉应该就是挑起童男童女一事的背后之人。而此事祸及整个齐地,影响极远,这县尉虽说能量不小,可微臣担心其背后仍有同党。”
王敖的说法很是谨慎,并未完全确定,多是说推测而出。可面前的始皇帝很是清楚,如此推测几乎就是无限接近的真相。不论在此次童男童女一事中,还有没有其他的秦吏参与其中,但不可否认的是定然还会有像这县尉一样的人存在。
他们明面上已经归顺了大秦,并且还是大秦的一方官吏,可私底下却是暗中积攒着力量,做着要推翻大秦的逆反之事。此事不论是始皇帝还是王敖,甚至是朝中的诸多大臣心中都有数,但是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之事。
之所以会如此,并不是始皇帝的纵容,也不是什么决策的失误,而是大秦实在是太缺乏人才了。
大秦在始皇帝的手中,真正的征伐不过短短的十年。在这十年的时光里,大秦铁血横扫六国,以势不可挡的姿态迅速的吞噬了山东六国。如此,秦国这样一个偏居西方的后起之秀,根本无法彻底消化六国的一切。若是秦国以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时日,慢慢将六国蚕食殆尽,像今夜这县尉般的事情便可能不会发生了。
当初为了稳固六国局势,为了安抚寻常黔首,尤其是在齐地和楚地,始皇帝不得不任用大量的当地有名望者或是豪杰为秦吏,希望以此来巩固整个大局。当年,在如此政令的实施前,始皇帝就和一众大臣考虑过其中的弊端,但再三思量后也只能如此而为。在刚开始的一两年内,也许是颇为忌惮大秦的威势,许多人不敢就此顶风冒头。而今三年已过,就开始有宵小之辈不安现状了。
经过博浪沙以及昌国城的刺杀后,始皇帝已经是深切的明白了六国遗民的固执。不仅仅是这些表里不一的秦吏,还有更多人在燕、齐、楚这些地区隐姓埋名,阴结党徒,并与游士广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