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善再也忍不住冷冷打断了他,“她们有把我当过亲生女儿、亲生孙女吗?若是一开始就真当我是亲女儿,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只是派几个下人来,还连话都不肯说清楚了,遮遮掩掩的就想带了我回去。若不是我自己起了疑,一定要知道个中隐情,指不定傻乎乎的到了京城,都要继续被蒙在鼓里吧?”
“还直接就定了什么‘干女儿’,只当我一定会受宠若惊的上赶着,随便给点儿什么都感激涕零吧?毕竟那可是堂堂侯府,多少人一辈子踮着脚也够不上边儿的地方!”
裴钦不防季善说变脸就变脸,怔了一下,才忙道:“不是,真的有当亲女儿的,不然大老远的何必巴巴的跑几趟?只是我方才已经说过了,真的有苦衷,真的……”
季善冷笑道:“就算有苦衷,也该是令尊令堂或者您裴二爷先找到我,当面与我说得清清楚楚,向我表达完你们的歉意与愧疚后,再与我说只能委屈我以干女儿的身份回去,然后问我愿不愿意?愿意就最好,不愿意大家又再想法子,这才是应有的、正确的顺序。而不是你们直接就定下了什么‘干女儿’,只是来通知我该怎么做,以为我会上赶着!”
吐了一口气,“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了。你裴二爷方才不是问我不肯回去的真正理由是什么吗?那我现在告诉我,就是你们的态度,是你们的态度让我不愿回去!有苦衷可以理解,只要你们明明白白与我说,把你们的难处告诉我,指不定不用你们说,我自己也会先让步的,毕竟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活得随心所欲?也的确是多年前就实实在在发生了的事儿,如今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可你们是什么态度呢,连告知我一声、征求我的意见一声都懒得,就好像无论你们给我什么,都是在居高临下的施舍一般。那我凭什么要回去,我疯了不成,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自己把自己看低了!”
裴钦惟有忙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们、我们真的不是你想的这样,真的不是……”
却又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季善却是咄咄逼人,“不是哪样?不是你们在居高临下的施舍我,不是你们在赏我嗟来之食吗?就是你裴二爷此行,真是心甘情愿,而不是不得不来吗?方才刚见到我时,你难道又不是满心的傲慢,觉得自己对上我,是居高临下,我理当捧着你敬着你吗?”
“可我凭什么要你们施舍我,我就得接着,凭什么要捧着你敬着你?我当初嫁给我相公之前,被我那个畜生不如的养父卖给了一个糟老头子做妾,我反抗无效,最后只能悬梁自尽,也就是我养母在最后时刻发现了,把我救了下来,老天爷又实在不肯收我这条命,让我活了过来,我才能有今日。否则,我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坟头的草都已三尺高了!”
“那我和你们之间,可就隔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结果你们终于找到了我,却是这个态度……我再说一次,我在乎的不是她有没有得到惩罚,能不能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我在乎的一直是你们,尤其是令尊令堂的态度!一心想做,但实在做不到,并为做不到而难过愧疚,怪不得他们;可若其实做得到,却压根儿没想过要做,那就真是令人寒心了!”
竟还好意思问她为什么不肯回去,换了他们自己,肯回去吗?
果真是刀不砍在自己身上,便不知道痛么!
裴钦已是彻底无话可说。
他脑子也有些乱,但心里其实已经明白季善不肯回去的症结所在了。
若一开始纵不是父母,而是他来找到了她,再把情况与她说明了,然后歉然的告诉她,仍不能给她应该给她的一切,希望她能明白并谅解,她肯定也不会坚持不肯回去。
如今她照样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也的确来了,可因为先后顺序错了,心情和结果便也都不一样了,——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一开始就因她这些年长在乡间而轻慢了她,一开始就因为虽有血缘,却没有感情而没把她放在心上,没把她真正当自家亲生的女儿!
沈恒见裴钦脸色阴晴不定,季善则气得胸脯直起伏,知道她是真生气了,忙拍了拍她的手,又叫青梅进来给她换了一盏热茶,让她喝着后。
才看向裴钦,淡淡道:“裴二爷生来便金尊玉贵,自然不知道底层百姓,尤其是底层百姓家的女孩儿苦起来到底能有多苦。内子刚到我们家时,瘦得真的只有一把骨头,脸色也是任谁都看得出,是长期都吃不饱,长期都受尽虐待与欺凌的那种人;晚上还老是做噩梦,足足过了大半年,她脸上才有了血色,也能勉强睡得安稳了。真的我现在想起来都还心疼,只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遇见她,早点带她脱离苦海。”
“当日万妈妈林妈妈去我们家乡小镇打探内子的消息时,应当也把她这些年的处境经历都大概打听过了吧?便是陌生人听了,只怕都会忍不住同情内子,可方才裴二爷当哥哥的关心过一句她早些年是怎么过的吗?还令堂日日以泪洗面,令祖母抱病苦等,我也有母亲,也有姐妹,要是这事儿换成我母亲,换成我,早飞奔亲至了,而绝不会从头到尾都这般不痛不痒,就跟是旁人家的事儿一样。”
季善彼时已经缓过来了。
她放下茶杯,接着沈恒的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