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忱看着这般模样的林望奚,又让他想起了曾经那个每次一做错事,就会讨好求饶的萧宁来。
再看着林望奚头上好得差不多了的伤,突然就缓了语气,宽慰道:“不想束,便不束吧。”
转而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喜欢读书?”
林望奚虽猜不准这萧忱是想干什么,但还是乖巧道:“嗯。”
“既如此,我便让叶笙先在这院子里给你辟间书房出来。但,可不许喊累,萧王府不养懦夫。”萧忱觉得突然找对了自己要说的话,语气似是严了严。
“多谢王爷。”林望奚眸子只微怔了一瞬,便连忙行礼谢道。
毕竟,她也没想到,还能得如此意外之喜。
“糖人……好吃?”萧忱突然觉得自己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迟疑着开口。
摸不着头脑的林望奚,只得笑着点了点头。
“……那下次差叶笙多给你买些。”
“你便继续看书吧。”
萧忱说着便迈出了房门。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刚一走,屋里的人便收起了刚刚挂着的笑容。
林望奚看着吃糖人剩下的竹签子突然无奈一笑。
也不枉自己刚刚装乖卖巧,溜须拍马一番。
从第一次见到萧忱起,她便知道,萧忱不时地在透过她看一个人。
林家的事可能是让他冒着危险的收留她的原因之一。
但绝不可能成为任由她讨价还价的理由。
他对自己的纵容,妥协……甚至偶尔的怔愣,大概都是因为她像一个对他很重要,或者意义不同的人。
可能是长相,也可能就是那种莫名的感觉。
不过林望奚对此也并不介怀对此,只要能报仇,哪怕是真的当个替身,又如何?
但她也发现了,在萧忱面前装乖卖巧也须有策略。
一味地乖顺示弱求饶乃是最下策,偶尔须得把握住度逆着来,这才是上策。
当然,最重要的是更得识趣,要清楚自己的地位——因为自己并不真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无妨,就当成叔伯父兄来对待好了。
林望奚轻叹一声,转身便回到烟青色蜀锦铺就的软榻上,重新捧起了案几上的集子来。少女背影纤细,却坐得端正,莫名地,带着股韧劲。
劲风击梢,不改其茂。
因叶笙特意差人烧了地暖,遂而屋内也还算暖和。并还一再叮嘱林望奚不要开内室的窗。
许是那日被林望奚开窗,傻傻看雪的样子给惊到了吧。
但她不知道,荆州的冬天可比这盛安冷多了。
而林望奚最喜欢的也是冬天,但却不是因为她今生恰好就生在冬日。
而是因为无论她今生再如何努力地当林家的姑娘,林家的女儿,林家的妹妹。她骨子里还是上辈子那个家破人亡,一身血债的沈言清。
冬日,该阖家团圆,该共叙天伦。
可过冬于她而言,却是自我麻痹的方式。
站在冰天雪地里,感受着肆虐的寒风侵袭,好像就能这样洗去一身污浊,长笑天地宽,俯身尘世外。
好像她就还是那个亲人俱在,活得简单随性的沈言清。
没有一身血仇,没有变得戾气纵横。
还是那个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沈言清。
曾经她也想像前世的母亲那样娴雅恬静,处世温和。
可后来……她好像渐渐变得,没有一点像她了。
在前世拼命挖新闻,做新闻的那些年里,总有不喜欢她的人说,凡她手之新闻,可读性虽极强,但却未免太过刁钻犀利,几乎毫无情面可言。也说若不是她沈言清好命,在全国最权威的报社工作,上头有官方护着,怕是早就不知道死多少遍了。
是啊,早不知死多少遍了,其实她那年就该死了的,可奈何老天……不肯收啊。
连前世最为敬重的老师给她的最后寄语也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望识乾坤大,仍怜草木青。
但她其实真的……真的也想活得旷达洒脱,温和善良的。
可,最终也没让自己由受害者变为施害者已是她能做到的极致了。
因为那些年里,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倒在血泊中的母亲,从二十层的楼上轰的一声落下的父亲,和最后郁郁而终的外公。
她为什么选新闻,为什么比计算机系的学生还要认真地听计算机的专业课,啃计算机系的专业书……
都是因为,她要报仇啊……
而她无财,无人,无权,无势,要想扳倒那群人谈何容易啊。即便等她挤破头进去了,那群人怕是早就开始闲适地安度晚年了。
可他们,凭什么,凭什么……安度晚年!
她拼命搜集证据,拼命做新闻,就是为有朝一日,在他们的恶行公之于众后,可以借悠悠之口,借舆论之力,去扳倒他们……
当热搜怎么撤也撤不下,当那些铁证在网页上怎么删也删不掉的时候……
轰……雪,也终于可以崩落下来了。
……
“嗒”的一声,不知何时溢出的泪珠湿了睫羽,轻滑过脸颊,打在了书页上。
好似寒潭里突然荡出的一丝涟漪,轻不可闻,微不可见。
而那泪也恰好晕了两行字,上面正写着不知哪位隐士的故事:先生未答,笑而不语,只提笔赠以一言,曰: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少女睫羽翕动,垂着眼眸。
她本以为这些于她而言,似乎都是很远很远的事了,没想到,如今再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