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阑人散,宾客尽兴而归。
孝庄定定地坐在金丝楠木福寿椅上,如一尊凝重的雕像。正殿中,宫女们还在来来回回地忙着打扫残局,东暖阁里,只有孝庄,苏茉尔和一脸肃然的顺治。
顺治眉目清朗,殊无醉意,一撩袍襟,遽然跪地,谢罪道:“请恕儿臣不孝,太后的美意,儿臣思虑再三,终究是不能接受!”
孝庄双目一阖,连睫毛都僵成一根根的硬刺,方才的情形,她看在眼里,也自然明白顺治的一番筹划,她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岂能看不出来,今日之事,若是再一意孤行下去,难免会酿出大祸来!
于是孝庄慢慢地睁开双目,沉声道:“皇帝起来吧,你没有不孝顺,相反,今日之事,你已经很顾及哀家的心思了,哀家没有什么可责怪你的,只怪天意弄人,男女情爱的事,也强求不得!”
顺治心口一松,温言道:“母后能体谅儿臣,儿臣不胜感激!”
孝庄缓缓地将目光移向顺治脸上,一字一句道:“但是,哀家想跟皇帝求证一事,四贞和博果尔的事,是不是贤妃告诉你的?”
顺治面色一滞,不意孝庄会提及淑懿,但这个问题劈头盖脸地撞过来,他也不得不接,只沉吟了一瞬,便飞快说道:“不干贤妃的事,是朕自己看出来的!”
孝庄停顿时一刻,两指轻轻一松,绘着淡金寿字的茶盅盖,打在成窑细瓷的杯身上,发出清脆一响,孝庄扬一扬手,道:“哀家乏了,你也先去歇着吧!”
顺治下意识地抬眼,想从母亲的脸上寻求些什么,但孝庄几十年来,早已把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练到了炉火纯青,就算顺治是他的儿子,一时竟也没瞧出端倪,只得欠身告退。
顺治的背影才消逝在朱漆雕花门里,孝庄握紧的拳头便击在白酸枝的金花团寿炕几上,恨恨道:“可恶!”
苏茉尔摇着白绢绘水墨山水的纨扇,替孝庄取凉,温然道:“太后息怒,此事未必与贤妃有关!”
孝庄摇头,道:“你不必劝我,哀家在这个宫里活了大半辈子,别说是人,檐下那只鹦哥儿的心事,也逃不过哀家的眼睛,想跟哀家玩花样,哼,还嫩着呢!”
苏茉尔道:“就算是贤妃告诉的皇上,也责她不得,太后也是从先帝的后宫里,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岂不知女人的那点小心思?如今六宫之中,贤妃圣眷最浓,若是真的添一位身世显赫的贵妃,不但位份上高于她,又与皇上有从小的情谊,她自然会担忧日后宠爱淡薄,后宫的女子,所依仗的不过是家世与恩宠,贤妃家世一般,如果没有了皇帝的恩宠,在后宫还有什么前途?”
苏茉尔一番话,倒勾起孝庄物伤其类的伤感,可仍是隐隐忧虑道:“我不担心别的,只担心如今几个有了身孕的嫔妃中,只有她的位份最高,她又深得皇帝宠爱,若是生了什么不良之心……”
苏茉尔笑劝道:“太后过虑了,依奴婢看,皇上的眼光也没那么差,贤嫔也算个贤德嫔妃了,太后难道忘了她接济静妃之事?”
孝庄赞许地点点头,道:“这一点她倒真是做得不错,娜木钟原先那样待她,她竟肯以德报怨!”说着,不禁冷哼一声,“娜木钟落难,哀家不闻不问,一是因着她才犯了错,哀家不好立时便去关怀于她,免得让宫中人都以为哀家因公废私,坏了规矩,二来也是有心要考验考验这些嫔妃们,看看有没有一个心肠纯善的,哼,没想到那些人素日说话像是要渗出蜜来,遇着这样的事情,好一些的也是不闻不问,歹毒些的居然落井下石,也只是这个贤妃……”
苏茉尔笑道:“太后圣明,再千头万绪的事,搁在太后这里,也如明镜似的透亮!”
孝庄叹一口气道:“贤妃虽有私心,也是人之常情,这也罢了!说到底,她不过是皇帝的姬妾,与哀家并无亲情,可是四贞,枉费了哀家疼她一场的苦心!”
苏茉尔无奈道:“这男女情爱的事,最是不可捉摸。外人越是觉得金玉良缘的,兴许那二人越是相看两厌,外人越是看似不配的,倒兴许是好得蜜里调油。这几年给襄亲王说的亲事也不少了,皆是世家大族的女子,美貌多才的数不胜数,谁能想到他偏偏对年长她好几岁四贞格格,一片痴心呢!太后是过来人,应该更清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缘故。”
孝庄陷入深思,苏茉尔最明白她的心思,只是有些前尘往事,是她绝不允许别人提起的忌讳,苏茉尔点到为止罢了。当年她姐姐海兰珠,在夫婿逝世后,才改嫁皇太极,却得到了皇太极大半的恩宠,海兰珠病重时,皇太极从前线连夜赶回,她死后,皇太极痛不欲生,几次晕厥。
还有那个人,孝庄不自禁地用手按住了额角,想要使思绪停止,却怎么也停不下来,那个人爱她至深,甚至为了他,不惜付出一切,他文韬武略,怎么会看不出,那个曾经与她相情相悦的大玉儿,是如何算计、利用他的,可是他却甘心为她做一切事,哪怕他知道,这些事会让他不得善终。
苏茉尔仔细瞧着孝庄的神情,忽而忧愁,忽而愤激,忽而甜蜜,她大致能猜到,这位历尽半世沧桑的铁腕太后在想些什么,苏茉尔不失时机地捧起案上的小盖钟,劝道:“太后喝口茶润润吧,奴婢有个浅见,博果尔这样痴情的性子,若日后叫他遂了愿,必定比嫡亲的额附还得力呢!可若是强令他放弃心爱之人,他一时三刻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