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羽将两根筷子分开,又随手从张燕面前拿了一根,然后将三根筷子彼此相倚的靠在一起,像是堆起了一堆篝火一般。
“任何有偏重的经济模式。都像是单一的筷子,立不起来,也没办法向外延伸,我称之为单线模式,是畸形的,无论如何维护,也没办法达到真正的繁荣兴盛。就算是某两个行业并重的模式,虽然能平地而起,但终究不够稳固。只有三业并重,彼此促进而不妨碍,方有长治久安之效。”
王羽将筷子架稳,看向张燕,悠然问道:“飞燕兄有造福于民的心愿,也有踏踏实实学习的心性和决心。但飞燕兄可知如何把握三业之间的尺度吗?”
张燕默然。
他一个草根出身的教徒,读的书有限,见识也有限。也就是这两年执掌西三郡,才算是对治政有了些概念,更是直到最近,才对商人有了改观,哪里答得出这么超前的命题?
“如果飞燕兄直接照搬你理解的青州模式,大力在辖内鼓励商业,很可能会形成人人趋利,囤积居奇,土地兼并的局面出来。因为没有完整的工业体系,同样也是对工业没有概念。所以商人们赚了钱,只会将目光投向土地,豪强兼并土地是用强的。商人兼并土地是用买的,方式不同,但结果却没什么不一样……”
王羽给张燕描绘的场景并非杜撰而来,远的近的,两千年的历史中,有太多可以借鉴的例子了。哪怕是到了二十世纪,一个国家从抑制商业陡然转变到另一个极端,带来的后果是何等的惊人,王羽可是有着极其深刻的切身体会,描述起来自然也很形象。
从某种角度来说,张燕在西三郡的治政方式,的确和王羽所经历过的有些神似。
“这,这……”眼下中秋将近,河北的天气已经有些微凉,在河畔的凉亭中,河风习习吹过,温度很是宜人。但张燕的头上、脸上却都是汗水,一方面是思考累的,在头脑中推演出一部分结果之后,他又被吓得不轻。
王羽的话虽然都是推测,但从逻辑上来说,是完全有可能的。从前的执政者抑制商人,一方面是因为商人不安分,另一方面,还不就是认为商人趋利无德,会影响世风吗?
自己从传统模式突然转变为重商模式,又有青州这个例子摆在那里,搞不好西三郡的风气真的会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
人人趋利的国度,怎么可能是块让人安居乐业的乐土?
“本将治政数载,看似风光不尽,实则也是战战兢兢,不敢稍有懈怠,如履薄冰一般。古人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本将今日方才有所体会啊。”王羽这句话说的也是颇有感触,治政比打仗可是复杂多了。
“不知将军是如何居中协调,掌控局面的呢?”张燕的感触也不比王羽少多少,特别是有青州这个邻居,就算他自己无心旁顾,耳根子也难得清净,压力比王羽可大多了。
“以税政来调节,以币制来黏合,这筷子架就更加稳定了……”
自古以来的仁人志士所倡导的轻徭薄赋,其实并不适合商业繁荣起来的社会,因为税收是最好的经济调控工具,一下子把税压得极低,执政者就没有战略回旋的空间了。
同样重要的是金融制度,王羽现在只能将其简称为币制,即便是只有货币一种金融工具,这里面的学问也是相当大的。曹操召集幕僚研究了那么久,始终不得要领,就是因为这里面有些理念过于超前,也只有青州这种破而后立的诸侯国才有条件实施。
西三郡也具备了相应的条件,可张燕对治政的理解能力却比曹操差了不止一两筹,虽然王羽毫无保留的当面解释,可他还是听得云里雾里,只觉高深莫测,很厉害的样子。
听到这时,张燕也明白了,王羽毫无保留的讲解,打的无非就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的主意。自己的坚持,只是因为要将太平道的理念贯彻到底,而太平道最终极的目标是要建立人间乐土,开创新天地。
结果现在这么一听,原来开创新天地不是有理想。有决心就可以的,这是一个技术含量相当高的命题,自己似乎搞不定。
怎么办?只能退位让贤呗。不然不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才怪呢。
可他不甘心啊!
王羽或是有宿慧,或是得了高人传授,亦或家学渊源,起点比自己高得多,但毕竟是个枭雄人物。各项与百姓福祉攸关的政令,在他眼中都是工具,那些高深莫测的理论中透露出来的,尽是居高临下的冰冷味道。
就算王羽的本事再大,见识再高,没有一心为民的心思也是枉然啊。在军政方面,张燕都甘拜下风了,但若说就此纳首称臣,他还是有些迟疑。
高干在一旁冷眼旁观。对王羽这番治政理论也是叹为观止。当今之世,英才众多,有资格立言于世者不知凡几,但真正对社会百业看得最为透彻,或者说解释得最为清楚的,还真就非王羽莫属。青州繁华无双,却非侥幸。
不过话说回来,王羽这番理论再怎么高明。效果却也有限。
张燕不是很有城府的人,高干世家子出身,察言观色,见微知著的本领相当了得,看了张燕神情,哪还不知对方心中犹豫?
袁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