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琬与裴熙探讨天下大事时,不止一次谈论过江南盐政,也曾苦思冥想解决江南诸多问题的办法,最终得到的结果却是不尽如人意,每一条都需要先削江南世家才能做打算。骤然听得“盐税入价”四字,竟有种振聋发聩之感,顺着这一策略往下想深想,从可不可行到会留下何种弊端,听见隋辕的惊呼才回过神来,挑了挑眉:“乐平公主?”
听旁人谈论起这位金枝玉叶的行事作风,秦琬不觉得她是什么聪明人,今儿一听倒是吃了一惊,难道乐平公主还是个难得的理财高手不成?
想到这里,秦琬微微皱眉。
即便这主意是乐平公主想的,她也算不得多聪明——江南盐政何等大事,岂可以在春风得意楼这种地方对一群举子甚至贩夫走卒轻易道来?
隋辕见秦琬眉头紧缩,还当她不相信自己说话,连忙拉着高盈作证:“你说,方才说话的那位是不是乐平公主?”
高盈点了点头,也有些奇怪:“乐平公主怎么会换了男装,来到这里?”
秦琬侧过脸,望着晏临歌,问:“她常来么?”
一听见“戚郎君”竟然是当朝乐平公主,晏临歌只觉头疼,却不得不据实以告:“治平七年春,戚……乐平公主殿下开始来此,定了个雅间,之后常来坐坐。”
治平七年春,那就是两年半之前。
高盈靠近秦琬,小声说:“乐平公主就是在那时候下嫁鄂国公世子冯欢的。”
秦放的目光落在乐平公主身后的男子身上,想了好半天,才说:“我记起来了,跟在乐平公主背后的这个男人,姓连,名慕,本是前科状元。奈何御史参了他一本,说他的父亲名为‘晋’,与进士的‘进’同音。若他因科举进身,便是冒犯父名,朝廷为此事还争论过好一阵子,最后授了他一个不入流的掌固做。他心气甚高,不愿做胥吏,便辞官了。”说到这里,秦放砸了砸嘴巴,不屑道,“我当他多清高呢!若他拂袖回乡,我还高看他几眼,竟入了乐平公主府,嘿,卫元启也是从不入流的刀笔吏做起的,也没见卫元启有所嫌弃啊!”在大夏,若没家世做臂助,一开始就能授官的又有几个呢?
高盈对卫拓十分仰慕,闻言便道:“如卫承旨那般出众的人才,普天之下又有几人?区区一介新科状元,如今还是……”她眼中飞快闪过一抹鄙夷,神色依旧从容,“真是辱没了卫承旨!”
秦琬一面分神听他们讨论,一面留意大厅中的动静,就见举子们斟酌着“盐税入价”,就“与民争利”一事,与乐平公主辩驳开来。
大夏对商贾的税收得比田赋重上许多,却实打实地鼓励贸易往来,海纳百川。异域商人来大夏经营也能得到平等的对待,滞留长安甚至在此定居的胡商都有数万之多。
因着前朝太祖徐然借为郭皇后嫡长子,东海王刘疆复仇之故起事,得了江山之后自不好对东海的刘疆后裔做什么,在盐务一道上免不得束手束脚,只能在一些重要的产盐地区设盐官收盐制盐,以供朝廷需求,绝大部分的盐还是由商贾制作贩运。若是将盐税并入盐价之中,便意味着未曾贸易的时候,官府就参了进来,对商贾来说断不是什么好事。故一个举子立刻跳出来,反驳倒:“盐税怎可入盐价之中,如此以来,岂不是与民争利,又抬高了盐价,让百姓更加活不下去么?”
乐平公主闻言,非但不怯场,反而自如一笑,侃侃而谈:“商人贩盐,过各州县都要征税,路途遥远,折损加税收,势必导致盐价居高不下。若是官府统一收盐,拟定税收之后,以此价贩卖给盐商。盐商收购之后,往来各地不需征税,盐价定然不增反降,实乃造福于民的美事。”
过路征的税,多少上缴给了朝廷,多少进了官员的口袋,全凭地方官的胆儿有多肥。若是朝廷统一收盐,免了过路征税,只用盐税做盐价卖给商人,定是财源滚滚,再也不用为钱发愁!
举子们顺着乐平公主描绘的蓝图想下去,越想越觉得美好,看着她的眼神也越是怪异——此人若是权贵倒也罢了,若也是举子,这三甲头名,有乔、林二人在,又加上这一位,咱们岂不是全都没戏了?
乔姓青年也意识到这一点,心中一动,便道:“此法固然极妙,却不知兄台可否想过,若是几大盐商将官盐一并吃下,那又如何?”垄断了市场,盐价还不是由他们定么?有了个官卖的说法,哄抬盐价不在话下。
乐平公主显然早有准备,但见她神采飞扬,傲然道:“这有何难?设盐商户籍,允许父子相承,时代为业。唯有盐商户籍之人,方可购买官盐。”至于垄断……世家想垄断盐,真有些可能,换做盐商户籍,朝廷想卡你还不简单?大夏每年产盐量足够可观,世家并着盐商齐心协力,才能将官盐悉数拿下,若只有盐商户籍的人能购买,世家不可能将家底无偿交给盐商,光是这一手,就已断了他们大半联盟的可能。
再说了,贩卖私盐盈利虽高,却是掉脑袋的差事。若有名正言顺的经商途径,对这盐商户籍,怕是有很多人趋之若鹜,世家想要一一掌控,也是不能的。
乔姓青年反复思考着乐平公主的策略,眼中渐渐浮现一抹钦佩,刚要自报姓名与之结交,忽闻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不知在兄台的设想中,官府收盐并加以售卖,是否考虑到了安全和折损的问题。”
乐平公主循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