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记事以来,便不曾有家。豪门府邸是别人的家,锦绣生活也尽皆属于别人。幼时,母亲便是她的家。之后,母亲病故,姨母便是她的娘。再后来,表哥成了她的家。心的归落处、情绊处,便是她的家。错将薄幸男当成自己心灵的归宿,到头来,是他的利用和欺骗。
她也曾认为,只要学得满腹才华,若自己还有可用之处,就不会被他人所弃。满腹的才华,终成弃她的理由。
小德子道:“姑娘遇上难处了?我们见着你时,着了一身嫁衣,不会是哪家逃跑的新娘子?”
“我无依无靠,不过就是名孤女罢了。就如你们所猜到的,我在新婚之夜逃走了……”
她语调哀伤,也晓表哥本是无情人。想到他们到底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恁他无情,总不会负她。未想,他对自己的无情超过预料。不愿回想过往,可过往却不能逃避,也不能淡忘,只有刻骨的痛过,才能变得更加的坚强。唯有被伤得再无可伤时,她也就不会再痛。
记得昏迷前的种种,那清晰发生的事,就像一场恶梦。
她是要逃走,可她没想到,为了防她逃走,表哥居然在小苑周围布满了家丁。她只想赌一把,不甘心嫁给一个混蛋、不学无术的男子为妻。负她、误她的薄幸郎竟带人来追至,对着她张弓以对,利箭相望。
她的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和一个说话有些阴阳怪气的清秀少年。
小德子见她说罢就是长久的沉默,问道:“姑娘是逃婚?不知夫家是哪户人家?”
龙筱雪应道:“是燕京一带略有家业的商贾罢了。”
对方若不愿细说,凌飞也不细问。当他救起她时,看她的伤势和病情,已有两日了。如若真是大户人家逃走的新娘子,自有人在方圆十里内打探。既然没有打探,看来她对别人并不重要。
小德子满是好奇,自从靖王府出事之后,他行事也更谨慎了:“既是逃婚,姑娘怎的身负重伤?”
龙筱雪答得轻浅:“许是落到河里时,不小心被水中的利物所伤。”
神色里带着几分迷茫。
她正值妙龄,不过才十七岁,可是未来对她显得那些缥缈如雾。看着窗外,离燕京也越来越远,离开燕京也是她心中所想,那个地方,她再也不想回去,也不想面对燕京城里的尔虞我诈,更不想面对薄幸之人。
龙筱雪道:“不知恩公要去何处?”
小德子瞧凌飞的样子,仿佛对这女子也颇有些好感。毕竟,在这世间,有胆识逃婚的女子并不多。就算是鲜花一朵,迫嫁七旬老翁,也不会逃走的。
小德子道:“我们要去西蜀?州。”
那是一个离燕京很遥远的地方,相传前朝后裔便有几支留在那里。寻常的商人,都不爱往那里去,多是在燕京和江南之间流转。但自古以来的茶马古道便在此处,?州是个很美丽的地方,相传那里与古老的大理国接壤,更有能勇善战的南诏国,还有衣着奇装异服的他族人。这些都是龙筱雪从《大越通志》上看到的,心里立时就升出几分好感来。
“那可真是一个好地方!”
小德子微诧,笑道:“姑娘说那儿是好地方?”
若是好地方,四皇子就不会被流放此地。他只晓得,?州乃是蛮夷之地,大燕一统天下已数十载,虽属大燕朝堂所辖,那里却自有夷族各王。
龙筱雪自知失口,只低头歉意浅笑。
凌飞对她的话倒是生出好感来,虽说那地方他不喜,可好歹总被圈禁宗人府的强。“姑娘有何打算?”
她是真的累了、烦了,只想寻个清静的去处,愿余生平安、静好。道:“若在途中遇得有缘的庵堂,就此驻足,做个佛门女弟子。如此,还要叨扰恩公一些日子。”
小德子望向凌飞,道:“你年纪轻轻,怎的生出这般念想,要削发为尼么?”亦有道不出的失望,他放低声音,不悦地嘟囔道:“爷救你,可不是让她做这等事的。”
龙筱雪倒也淡然待之,反问道:“不知小哥有何良策?还望明示。”
“我家爷救你一场,你不知恩图报就罢了,怎的要做什么小尼,还不如任你病死的好。”
凌飞喝斥一声:“怎般选择皆是这姑娘的意思,不可强人所难。”小德子止话。他远去?州,此去山重水覆,前路难料,如此也好,至少不用累及这位年轻的姑娘。
龙筱雪不愿与他们同行,想到前尘过往,当她睁眼看到这位公子,他的身份了然于心。对于她来说,还真真是上苍的玩笑,她曾算计的,却成了她的救命恩人。“难得恩公救人危难后能淡然待之,实在令小女佩服。”
救她,却没有强迫她做任何事。各人皆有各人的造化,也有各人的选择。龙筱雪也知小德子的意思,这一行人中,皆是男儿,若有一个女子相伴,倒不失为一件乐事。
当年燕太祖皇帝凌昊潜龙时,便易姓为颜。凌本是国姓,他也不便再用这个姓氏:“别再恩公恩公的叫,我姓颜,单名一个飞字。”
既然对方不让她叫恩公,可见也是一个不讲究虚礼的人,老是将恩公挂在嘴边,龙筱雪也多觉不妥:“往后,我唤你颜公子如何?”
凌飞道:“随你!”
龙筱雪不想尊他为“大哥”,这不妥。一个“哥”字,总让她忆起表哥。她要彻底忘了过去,重新来过,为自己而活,也要活得多姿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