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与宗爱争执之际,拓跋晃心念一闪,暗道:“我明白了,之前崔浩利用寇谦之将这两千名比丘关在彼岸狱,目的便是让心怀叵测之人寻找机会将这两千比丘救出,待到他们利用这两千比丘谋乱时,父皇对佛门的恨意定然加深,自然便会同意灭佛,不想其算计如此之深。”便道:“经此流民一乱,平城数千家房屋被毁,儿臣以为,眼下平城破败,不如趁此机会迁都。”
崔浩剑眉微动,道:“不可。”
拓跋晃道:“为何?”
崔浩道:“倘若迁都,北境六镇必反。”
柔然大军曾经由塞外直袭平城,北魏为抵柔然骑兵,建立北境六镇。六镇镇将均是手握重兵,若无人震慑,必有异心,这便是拓跋焘不能迁都的最主要原因。五十余年后,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便导致了后来的六镇之乱,北魏由盛转衰,走向灭亡。
崔浩简简单单说了十个字后,便不再多做解释,因为拓跋焘对其中的利弊甚是清楚,他无需赘言。
而拓跋焘不愿迁都,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平城偏于塞外,他将士族迁于此地,使得各世族远离原本宗土,人人心怀畏惧,毕竟这些豪门安土重迁,聚族而居,连永嘉之乱都没使他们迁离本宗族。而且平城苦寒,鲜卑风格浓烈,不利于汉人士族在朝中发展势力,如此便可避免指大于臂、太阿倒持。
拓跋晃尚且年幼,并没有看到此点,一直倡议迁都,见崔浩反驳,道:“可是平城连年灾旱,百姓苦不堪言。”
崔浩道:“佛言彼岸,宣扬末法时代,致使善男信女尽捐家财,供佛门修理天下伽蓝之用。百姓自然苦不堪言。”
拓跋晃道:“平城百万人口,寸土寸金,百姓一屋数丁,实在太过拥挤。”
崔浩道:“经此一乱,数万百姓丧生,平城百姓的住房问题得以缓解,并且百姓安土重迁的思想也会有所改变,与其迁都,不如倡议百姓外迁。”言毕,暗道:“倘若将百姓外迁,就算派兵保护,依旧会有不少百姓死于流寇刀下。平城百姓,我崔浩对不住你们了。”
拓跋焘道:“崔司徒言之有理,迁都一事不必再提。”
宗爱见拓跋焘否决迁都之议,暗道:“我暗中煽动此次动乱,目的之一便是逼使拓跋焘迁都,没想到依旧无效。崔浩此人,当真难缠。”
崔浩用余光看了一眼宗爱,暗道:“此人心狠手辣,如同一柄双刃剑,利用得当,利己,利用失当,害己,端看我如何谋划了。”
拓跋晃暗道:“若是不迁都,大魏的兵锋向北不向南,永远无法统一天下,父皇为何一直不赞同迁都?还有崔浩,这些年崔浩的所作所为,致使很多鲜卑人崇汉媚华,父皇对此点极为清楚,为何还对崔浩这么信赖?”
拓跋焘看了崔浩和拓跋晃一眼,暗道:“崔浩虽不忠心,但是其谋略天下无双,利用他来磨练晃儿,再合适不过。”
自周以后,任何一朝代都活不过三百年,两晋南北朝更是战乱不止,一个王朝能活百年已是凤毛麟角。与朝廷相比,世族豪门则是源远流长。以清河崔氏为例,其源于春秋齐国公卿,在汉朝成为望族,至南北朝已近千年。他们见惯了朝代更迭、皇权嬗变,对他们来说,皇帝姓甚名谁已无足轻重,因此世族豪门以孝传家,自有本门风骨,对朝廷并不忠心。同时,大多豪门也无不臣之心,毕竟皇位是烫手山芋,谁碰谁倒霉,谁也不想绵延数百年的豪门断送在自己手中。但凡想成为九五之尊者,都是被yù_wàng冲昏了头脑。
无论是南朝的刘义隆还是北朝的拓跋焘,他们对此点都极为清楚,做法却有所不同。刘义隆裁断乾纲于帷幄之中,将一众能臣分化瓦解,给予豪门子弟高官,却削弱其兵权,而拓跋焘则端拱无为,任由朝中各股势力你争我夺,自己坐收渔翁之利。他任由崔浩与朝中勋贵作对,借此使朝中各股势力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
并且,拓跋焘此时正着力培养拓跋晃,崔浩与太子作对,他听之任之,赵谦当街行刺太子,他也没有派九州卫追杀,便是为了给拓跋晃多些历练。他知道,磨刀石太坚韧的话,会损坏刀锋,他同样知道,刀磨得太锋利的话,会伤到自己,这便是他纵容宗爱的原因。
流民之乱后,慧安、了悟等比丘返回昊天寺,见昊天寺墙倒屋塌,一片狼藉,不由暗叹无奈。
了悟道:“看来太子对我们敌意甚重,竟将这里彻底毁了。”
慧安道:“这也难怪,毕竟昊天寺同时供奉老子、孔子、释迦摩尼三人,太子自然容我们不得。”
了悟道:“我们要离开这里吗?”
慧安道:“将这里重新整饬,我们不能因这点小事便离开。”
了悟点头,率领众比丘将昊天寺的碎木断石搬离。一个时辰后,两名比丘抬走一块断裂的石像,忽见地面之下,似有几只竹简,不由“咦”了一声。
昊天寺内的佛经都是纸书,并无竹简,他们自然奇怪。
慧安、了悟走来,也觉得奇怪,了悟道:“估计是先前深埋土中,太子打砸我寺,竟然无意间使这些竹简从土中露出。”
慧安捡起一片竹简,擦拭掉尘土,见竹简年代已久,上面之字是用隶书所写,有不少已看不清楚。
慧安学识渊博,从依稀能辨认的数字猜测是本医书,便道:“应不只有数片,仔细找一下四周。”
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