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尘看着床上满面从容的少年,也惜赤子年幼,问苍天何忍?但此时此刻他更多的是恨自己学医不精,病人命在旦夕,而他却束手无策!
墨尘不由仰天一叹:“墨尘有愧恩师教导啊!若恩师在此,或许二公子还有一线希望,奈何他老人家自十二年前出谷云游起便再无音讯,如今不知身在何处,亦不知何日能还。”
慕荣闻言猛然冲出了屋子,对着廊檐下的柱子就是一拳,瞬间五指鲜红刺目!
紧随其后追出来的刘蕙见状惊道:“大郎!”
刘蕙见慕荣皮破血流的手心疼不已,忙用手帕为他包扎,可慕荣却似完全感觉不到手上的痛,只满目悲愤地望着这个范围不大却精致典雅的小院。
暗夜幽静,小院中那颗枯败的桃树孤零零地立在冷月之下,树下一桌四椅上曾经的欢愉也已冷却殆尽。曲径尽头,结冰的小池边,慕篱常独坐的镜心亭在深重夜幕笼罩下也显得分外寂寥。
十八年了,整整十八年了!这个院子就像一座牢笼将他病弱的幼弟囚禁在这里不得自由,可他与父母都无计可施,因为那个囚禁幼弟的人正是慕篱自己!
据慕谦和柴素一说,昌盛四年冬,他们夫妇二人南游途径东吴拜访故友时不幸被卷入东吴王储之争,一度危及性命,夫妻二人为了自救不得已相助故友。
是时,慕篱尚在胎中不足七月,战乱中,柴素一胎气大动,险些母子同亡。最终柴素一虽挺过了死关生下了慕篱,但慕篱却因此落下先天残疾,且生就五脏皆虚的病体。
这么多年来,慕荣一直觉得他这个弟弟心思太重,乖巧懂事得完全不像个孩子。在人前他虽总是眉开眼笑的,对任何人都温柔如水,可慕荣却总能在他眉间看到一抹化不开的愁容。
他不禁抬头仰望漆黑夜空,心中默喊:苍天,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救他!难道要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消逝吗?!
刘蕙攥着慕荣捏紧的拳头,看着丈夫眉间深深的痛楚,恨不能将他的痛悉数分担。她是那么地想抚平他紧蹙的双眉,可面对慕篱的病她也无计可施,便只能这样默默陪着他一起痛。
屋里空气相当沉闷,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墨尘不忍看这一家人如此伤心难过,遂开口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或可救二公子一命。”
柴素一意外地看向墨尘,屋外慕荣闻言也猛然回身冲进屋,激动地问:“墨谷主此话当真?!”
墨尘看了看慕篱,颇为无奈道:“依老夫看来,二公子所患不似寻常之症,诸位或可往舞阳巫族一试。”
柴素一不由地惊异道:“舞阳巫族?!”
“哎!老夫委实不愿世人与舞阳巫族有所牵扯,毕竟关于舞阳巫族,江湖上可从来没有过什么好的传闻,可如今这情形,我想除了他们,只怕也没人能救得了二公子了。”
柴素一手捂胸口不可思议道:“难道……真的是天意?”
慕荣听出了柴素一的话外之音,问:“听母亲此言,莫非此中还有隐情?”
众人齐看向柴素一,柴素一看了看慕篱,少年澄明的双眼让柴素一不忍直视。
她心痛地闭眼片刻,再度睁开眼时,她已有了决断。
“其实,早在十八年前,有位高僧就曾预言过篱儿命中有劫,可能活不过十八岁。当时高僧就曾指点我们,若日后篱儿果真有难,便叫我们去舞阳巫族寻求生机。”
一石激起千层浪,慕篱温文尔雅微的笑脸难得浮现出巨大的情绪波动,睁着不可置信的双眼看着柴素一。
慕荣亦有些难以置信道:“母亲,果真有此事?为何您与父亲从未提起过?”
柴素一看向慕篱,慈母眼中的悲伤深深触痛了少年的心。
“那时篱儿才刚出世,未能让他在胎里养足以致先天有缺已是有愧,襁褓之中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历尽艰险好不容易才活下来,那位高僧如此荒谬之言,你叫我们如何能信!”
柴素一顿了一下,随即又摇了摇头,看向慕篱泪眼婆娑道:“不,或许只是我们不愿相信罢了。这些年来,我和你父亲无时无刻不在为此担惊受怕,哪知你终究还是逃不过此劫……”
柴素一再也说不下去,转过身去默默拭泪。
这十八年来,他们夫妻二人没有一日不在为当年的预言担惊受怕,眼见慕篱越长越大,他们的心也越悬越高。
眼看腊月初八越来越近,他们原以为只要撑过十八岁生辰,慕篱就能逃过此劫,谁知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来得这么突然又理所当然。
慕篱只觉心口猛的传来针扎般细密不绝的痛,令他本能地伸出右手捂住了心口,怔怔地望着柴素一,眉宇成川,黑眸凝伤,眼中迅速蓄起泪光。
原本他以为,自己此生所欠的只是这副病弱皮囊累父母和兄长为他忧心操劳这么多年,却不曾想这背后竟还有这样的隐情!
莫怪乎,父亲每一次忙里抽闲来看他时,威严面容下总有一抹让他时刻感到压抑的忧思。
莫怪乎,母亲每每面对他时,那慈祥温暖的外表下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悲伤和隐忧。
莫怪乎,他每一次卧床不起时,父母都紧张得好似他们一转身,自己就会消失。
莫怪乎这么多年来,父母眉间的忧思与悲伤会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而愈加浓重!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啊!原来早在十八年前,他就已被宣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