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循着琴声而来,只可惜她弹琴的时候分了心,断弦曲终,但他好奇的是,明明她弹奏的是一曲明快的江南小调,但她唇边的笑……仿佛一只偷腥的猫儿般恶劣狡猾,不可告人的隐晦。
而如今,他的眼底却是落入这般的美景——地上翻卷着金菊花瓣,女子一袭鹅黄对襟袍衫,削肩细腰,青丝微扬,背着他抚琴,令人想起五柳先生的诗。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不经意的回首,她却是轻含青葱指尖,红唇微微嘟起,清澈见底的眸子对着他,宛若无辜的孩童,却又更像是一种无声无息的暧昧勾引。
她的身上突地散发出来一种软媚风情。七爷半眯着邪魅眸子,他明目张胆地观望审视,如浪汹涌的目光,几乎要将她溺毙。
韶灵心中咯噔一声,自从九岁那年他踏入她的院子后,他从未来过。
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绝不会以为自己学了几年琴,琴声曲调差强人意,就能将行踪不定的七爷引到她的院子里来。
“这儿还是爷的地盘吗?都让人不认得了。”他敛去眼底的探究,墨玉般的眼眸,环顾四周,记忆中他不过是给了一座偏僻的杂院而已,杂草丛生,无人问津。
而如今,这儿成了她的领地,怡然自得的小天地。庭院前开垦了一片花圃,栽种了明黄的秋菊,四处围着半人高的篱笆,翠绿的金银花藤蔓缠绕在篱笆上,远远望去像是一片矮小的绿墙。一条鹅卵石小路从花圃中央蜿蜒而过,停至屋前,门前轻纱飞扬,虚渺幽静,仿佛映衬出主人远离尘俗,超凡洒脱的心境。
一个十三岁少女居然能有这样的心境?!他转过头来看她,眼底闪过几分玩味的邪佞。
她缓缓起身,笑道。“主上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我自己住的院子,总该打理打理。”
“有点归隐山林的意思。”七爷挑了挑斜长入鬓的墨眉,唇角勾起笑弧,一步步走近她,紫袍翻涌成云,更显高贵雍容。他及其浅淡的语气,却听不出是褒还是贬。
“主上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她垂手而立,眸光清浅而单纯,噙着笑问。方才人淡如菊抑或妩媚蛊惑的刹那,都像是他的错觉。
“历山的山贼闹了好几年了,这回朝廷把他们一锅端了,将在菜市口问斩。”七爷态度傲兀,佯装不知地揶揄。
笑意,一瞬崩落,她垂眸盯着右手食指上的那道血痕,血珠不再冒出,但她胸口的伤痕却似乎被人再度狠狠扯开,鲜血如泉喷涌而出。
断弦,果然是有所征兆。
将她脸上的风云变化尽收眼底,七爷笑着问,眼底一片妖娆风姿,温柔的近乎诡异。“要不要去看看?”
他问的漫不经心,丝毫不曾察觉语中的残忍,就像是……问她要不要去看看戏园子的新戏,要不要去看看集市上的杂耍,要不要去看看这世间一切好玩的新鲜的玩意儿。
他要不是真心关切,就是本性暴戾。
她垂着螓首,肃立良久,谈及往事,他本以为她触景伤情,肩膀轻颤,定是要流泪哭泣,感怀心痛。
他的眼陡然幽深冷漠,面色死沉,她居然不是在哭,而是……分明是在笑!
果不其然,那张小脸悠然抬起,唇畔含笑,双眼亮的惊人,甚至眼圈都不曾发红:“当然要去看看了!”
七爷淡淡望着她的雀跃,皱了下眉,随即冷漠地展开,一笑置之,没再说话,若有所思。
两人一道骑着马,去了幽明城内,菜市口前人潮涌动,她身子如青松般挺立,像是在背脊上钉了块铁板似的僵硬,端坐在高头大马上望向前方。
前头跪着九个魁梧粗壮的男人,被五花大绑着,清一色的白衣白裤,身上血迹斑斑,蓬头垢面,应该在牢狱里受了好一阵打。
正中央坐着一个官吏,他拿着文书说了一连串的话,正气凛然,却没有一个字落在她的耳畔。
她的眼甚至不曾眨一下,目光从左边头一人,一个,一个,紧盯着到最后那个人身上去。
七爷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垂在身侧,他侧着俊美无双的面孔,不以为然地打量着她,只觉她脸上的笑,越来越淡,越来越浅,却迟迟不曾泯灭。
他勾着笑,目视前方,脸上的表情,突地覆上阴云般深沉难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