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营地也就是乱石烂木堆起来的胸墙,将十来顶帐篷浅浅围住而已。此时已到申时末,日头西沉,营地立在震位,也就是西南方。阳光斜映,僰人冲出林子时,眼前是一片细碎银光汇聚起来的铁墙。
张立刻意拉长了调门的呼喝响起,嘣嘣弩弦声连绵不绝,数十枝弩箭激射而出,在二三十步外的僰人中溅起一团团血花。僰人悍勇,冲前的数十人瞬间倒地,他们也不闻不问,纷纷拉弓开弩,与效用都对射起来。
被王世义的高大身影护住,王冲套着一层锁子甲,一层鱼鳞甲,头戴无檐兜鍪,脸也被铜面甲遮住。呼哧呼哧拉上弩弦,递给王世义。效用都行前在长宁作足了准备,人人双甲双弩,还有各式随身兵刃。上到张立,下到普通敢勇,之所以敢当这路奇兵,也因为他们确实是精锐,不管是人还是装备。
王世义刚接过神臂弓,身躯就是一晃,王冲吓了一跳。却见王世义拔下一支弩箭丢在地上,箭头不见血迹,这才放了心。
再看其他人,不少人身上也挂着零星弩箭,却没谁呼痛倒地,甚至有弩箭射在铁甲上,竟然软弱无力地弹开,这该是用自造的弩箭。即便是神臂弓,不用上破甲重箭,两层铁甲也不是随便射透的。
王冲卯足了力气,第五次勉强上了弦,王世义却没接弩,脚尖挑起长槊,稳握在手,叮嘱道:“二郎不要上前……”
前方十来步烟尘大起,冲营的僰人被凌乱的小陷阱绊倒一片,张立的呼喝有如一只巨手,揉着大家的心口,拍着大家的屁股:“杀——!”
最后一波弩箭射出,身着两层铁甲的敢用们一跃而出,挥着各式武器,与乱象已显的僰人杀作一处。
王冲一边舒缓酸痛麻木的臂膀,一边观望战场。心中的炽热之火不断升高,却被他的理智坚决地压了下去。他不惧搏命拼杀,但不是此时,不在此地。
烟尘渐渐散去,前方战况越来越清晰。张立挥着长柄朴刀,简洁洗练地直捅、竖劈,即便有僰人的刀劈上,矛捅来,他也不避不闪,坚实的铁甲不断发出铿铿响声,倒下的总是僰人。另一方,王世义的长槊如巨蟒一般,将僰人搅得七零八落。
长槊当胸透穿一人,王世义暴喝一声,将那僰人高高挑起,再重重砸下,有如超长钉锤,砸中又一僰人。两头相撞,喀喇骨裂声依稀可闻。拦在前方的僰人张大了不见门牙的嘴巴,惊恐地叫嚷着,再不敢挡其锋芒。
不远处,张立一刀劈中一人肩膀,见王世义这般勇武,大声叫好。敢勇们士气大振,各出绝技,骨朵、铁锏、长刀挥舞如潮。僰人虽数倍于他们,可先被一阵急弩射倒大片,再在陷阱前折了锋锐,此时终于抵挡不住,逃者越来越多。
待到王世义长槊荡开一个僰人的长刀,槊刃回转,透纸一般戳穿对方身体,附近的僰人发出凄厉哀鸣,惊惶如涟漪一般急速荡开,士气也随之跌底,僰人纷纷转身溃逃。
“他们的小峒头被杀了……”
同样顶盔着甲的斗甜缩在王冲背后,战战兢兢地翻译僰人的呼号。
就这么赢了?
王冲端着上弦的神臂弓,还准备寻着合适的目标来上一发,僰人居然就这么败了……几乎就是一个照面的事,这也太不经打了。
看看前方的战场,在地上翻滚呼号的几乎全是僰人。只有三个敢勇伤了腿,坐在地上喘气。身上套着的铁甲,与僰人身上的布衣,或是勉强算做皮甲的玩意对比,反差之大,几如虎狼面对牛羊。
还真是一个照面就能解决的事,即便是党项人,甚至是辽人,也不敢轻易硬撼结阵的宋军,更别说这些毫无阵战经验的僰人。他们尤为不幸,遇上了勇敢效用,士气、战技和装备都远强于一般兵丁。之所以还要立胸墙,挖陷阱,不过是防备僰人的神臂弓,减少伤亡而已。
王世义杀得兴起,带着敢勇直扑入林,如撵鸭子般地把僰人赶向河岸。王冲跟了上去,张立正等着他,脸上满是兴奋。
“直接杀过河去!杀进囤里!你怎么说!?”
张立开始有些服了这个少年,眼前这场转瞬就到了手的胜利,就来自王冲一句话:“堂堂正正去挑衅僰人,见我们人少,僰人一定忍不住。”
这算不上什么计策,可见效如此之快,王冲把握人心之能,还真是细如毫发。
不止如此,张立怎么也想不到,王世义那大个子,看似憨厚笨拙,冲杀起来却是勇猛无双。他本自忖是都里第一好汉,现在却必须让贤了。这样的好汉,能对王冲言听计从,王冲的能耐自不容小觑。
于是,对眼前形势虽有判断,他依旧要听听王冲的意见。
王冲下意识地摇头:“都头,太冒险了。”
地上也就躺了五六十具尸体,加上追杀得手的,也就百人出头。梅赖囤还没伤到筋骨,就这么冲上去,依旧是赌博。
张立眉头拧得如滋滋发痒的心头,不耐地道:“方才王大个杀了他们的什么首领,就算不是峒头囤主,看僰人那哭丧劲,也差不离了。这些败兵逃回去,定会乱了囤里的人心,我们缀尾掩杀,梅赖囤今日就能攻下!”
王冲还在犹豫,张立顿足道:“等僰人回过劲来,就是一股哀兵,那时再攻囤可再难讨好!王二郎,你那狠厉劲呢?咱们横竖是搏,你也顾惜起性命了?”
王冲猛醒,暗道自己不在其位,还真体悟不到决断之心。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