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冲扫视众人,朗声道:“轮多囤既来了,人也差不多到齐了,稍后便歃血约盟!”
特苗领着头人们纷纷叫好,阿大也努力挤出笑容附和。
僰人歃血约盟,倒不像羌蕃那般,要找个女子来活埋。甚至用的血也不是人血,而是杀山猪或者獐鹿献祭,近于汉人风俗。
高台上,窦罗枝带着罗胄战战兢兢举行仪式,焚香祷告,宣誓忠于朝廷,互为兄弟姐妹,绝不仇杀相攻后,再杀掉养了好几天的几头野猪,饮下一碗血酒,砸碗欢呼。
欢呼从高台传遍整个空场,来兴文寨的上千僰人,以及兴文寨里来看热闹的数千人,同声欢呼,好一派和乐之景。
下了台子,约盟才算完成一半,剩下那一半,则是集市。各处峒囤难得凑到一起,相互易物比仪式更重要。现在背靠兴文寨,集市规模更是少见。王冲向各处峒囤传达约盟事时就作过交代,因此其他峒囤不仅运来了山珍野味,药材矿产,还运来了富余的粮食。兴文寨这边则用锄斧锯刨等铁器,医书、布帛、酒、糖等商货换粮。
王冲算计着收益:“这一朝市也能凑出千石粮食,那些野味,用蜀中的腌法制作,能保存很久,也是粮食。”
窦罗枝却还在担心:“轮多囤和那几个不怀好心的峒囤,到底要怎么处置?就这么等着大家散了,他们再领兵杀过来?”
王冲笑道:“当然是等,不过不是等他们动手,而是等我们动手……”
这一等,却等来了让王冲也颇为头痛的变故。
夜里,看着跪在下方那个僰人装束,甚至抹黑了手脸的少年,王冲既憎恶,又无奈,“这是自投罗网,你难道不知道吗?”
那少年正是何广治,嘴里竟然少了两颗门牙,他凄声道:“只要饶我一命,把我关上一辈子也都认了,我绝不想跟夷狄混在一起!”
何广治告饶时,脑子里还闪着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场景。
之前他借口知道兴文寨的兵甲钱粮所藏地,企图邀功于阿大和失间。而后跟着失间潜藏在谷地里,失间让他假扮僰人时,才觉得自己做错了选择。
“凿齿!?不凿也要染黑!?这怎么行?”
何广治换了僰人装束,可再动他门牙,他却怎么也不愿。这就激怒了失间,让人按住了他,硬生生敲了他的门牙。
这事还只让何广治感觉屈辱,为了活命,也就认了。可接下来,僰人吃饭更成了一场噩梦。僰人重分享,吃食都是你一口我一口,不分彼此。让何广治吃沾满他人唾液的东西,他可受不了,结果又被失间呵斥一番,其他僰人也纷纷嘲笑,说何广治不是人……
不是人……我跟你们,当然不是一类人,我是汉人!
对失间来说,这不过是两桩小事,这个汉人既然愿意帮他们,那就叛出了汉人,这样的决心,怎么会在意这些事呢,习惯了就好。
失间没把这事往心里去,却不想,何广治一夜未眠。
他想了很久,才觉得自己太傻了,跟王冲有仇,不等于跟汉人有仇,要他化汉为夷,他宁愿去……不,不能死,关一辈子好了。
抱着穿回汉装,吃回汉食的决心,何广治趁夜逃掉了,一路摸回兴文寨,向王冲通报失间的动向。
起初他也揣着侥幸,说自己完成了王冲的任务,是被失间逼着来的,还想把罪过变成功劳。王冲却懒得跟他掰细节,直接说阿大可没说过这事,是罪是功,大家都心里有数。何广治心里崩溃,就有了刚才那一番对话。
这就叫……因守汹而得了大节么?
王冲抚额哀叹,原本想借刀杀人,杀不了也让此人投到僰人一方,身败名裂,却不想这家伙竟然悬崖勒马,而原因竟然是适应不了僰人的生活方式……
王冲招来已当了铺丁,还管着小一队人的罗东福,“把他押下去,唔,给他准备饭菜,记得给筷子。”
何广治听出王冲的心思,千恩万谢地道:“守正,二郎,我还有用,我还年轻,我能赎罪!你给了我大哥机会,再给我机会,必不叫你失望!”
王冲心说没能解决掉你,我现在就很失望。
如何处置何广治终究是后事,何广治这一反水,失间那边必有异动,还不知后事会如何演变,怕的是失间铤而走险,趁夜攻打兴文寨。
王冲无奈地喟叹,招来罗蚕娘:“让你的姐妹们作好准备,随时提防!”
因这一变,组织妇人护寨这事,还真成了未雨绸缪。
罗蚕娘两眼发亮:“可以用脚踏弩吗?”
王冲点头:“我这就写手令,你带大家去巡厅兵库领甲弩和腰勾。”
兴文寨的铺丁不能用铁甲和神臂弓,但僰人本就在用的皮甲和木弩却不在禁例,也禁不了。僰人的木弩工艺粗糙,用来捕猎獐鹿兔子,对付近距离只着皮甲的敌人还勉强凑合,对上五十步外,或者甲再硬一些的敌人就没什么用处。
王冲打了擦边球,将精选出来的百来具木弩作了改造。在弩头如神臂弓一般加了个铁蹬,再把弩弦加粗了一倍,弄出来的弩就叫脚踏弩。这东西样子跟神臂弓差不了多少,但神臂弓的弓身弓臂另有制法,可以受四五石弦力,而这种弩充其量也就两石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