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田三年一易,虽然乡司要做的事多了些,可官田之弊却能稍解,内地州县也能行此法就好了。”
找来乡司书吏,将王冲所述成文,唐玮和鲜于萌又注意到了王冲此法的另一桩好处。
王冲却叹道:“世间法最忌的便是万古不易,积得久了,小弊便成大害。兴文寨草创,每户人是什么情况,都能大致掌握到。兴文寨的发展空间也不大,这片河谷,我看养三五千户就是极限,怎么变官府都能大致看清。只要乡司官吏不烂得太快,能保此法行三十年。但再久了,必然生弊。内地则是岁月变迁,沉疴太重,不大动干戈就想去弊,那是不可能的。”
刻意强调官田佃种三年一易,不仅是让官田更充分发挥社会保障的作用【1】,帮兴文寨渡过初创难关,还是出于王冲的私心。他想让兴文寨形成一套不仰赖官府就能自主运转的机制,日后不管是谁来主管兴文寨,有兴文寨的“寨情”在此,谁也别想替代他在兴文寨的影响力。
然而这般心思,浸在官田佃种法里,却让唐玮和鲜于萌有了更深的解读。
书吏已将此法张榜出去,再作解说,外面的喧闹声终于平息下来,现场就有老人牵着女儿妹妹,扫视汉人,开始打起与汉人结户,以便佃种官田的主意。每户人能佃二十亩官田,一家三口的生计就再不愁了。
此事解决了,唐玮和鲜于萌却沉浸在王冲的感慨中。
“守正你也坚持官田佃种是交定额实粮而不是定额钱,为何还要行青苗法,发青苗票,而不是直接由常平仓借贷粮食?”
鲜于萌再注意到了这一点,此时已是四月,兴文寨里,老人上工挖渠开田,妇女加入到罗蚕娘所领的“女巡队”,还有的被乡司招募,清扫街道,维护公共厕所一类的设施,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工作,没工作就没粮吃,田里现在也没收成,只能借青苗粮。
“我想把兴文寨的常平仓真正建成一座衡平仓,只衡平钱物,因此它就不能干太多杂事。单纯赈济之事,我们另建广惠仓。青苗事特殊,另建青苗务。常平仓就是一座水库,它存续的目标,就是外衡内平。所以,官田的实物田租,是由常平仓收购,再添支一些供给官府和官吏,让折钱在粮价高低间撒平衡。而青苗粮,除了让粮商也加入进来,以粮为贷本外,也由常平仓卖给青苗务,视同缺粮时的放卖,不直接由常平仓对民户借贷,这也是确保常平仓职责单一,减少管理费用。”
兴文寨虽小,可展开的政务却与治平天下相通。王冲当然还没有一个完整而清晰的总体理念,但在常平仓上,却已有了一些思路。
鲜于萌担忧地道:“但常平仓还是旧法管治,守正你若不在了,又不知要生出什么害处。”
唐玮最近在管乡司一摊事,笑道:“守正早有所料,所以才在乡司另设乡约,由乡约诸老查问常平仓事。他日守正和我们都不在了,乡司还是本地人把控,新来的官吏想要在常平仓上动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鲜于萌讶然:“乡约?京兆先生的蓝田乡约?”
王冲道:“不是一回事,不过……大义是一样的。”
乡约也只是王冲诸多想法中的一个,还没完全成型,现在也只是摸索。蓝田乡约是吕大钧的设想,与兄弟吕大防一并在家乡施行,是以宗法重组乡村,实现自治的一条理想之路,王冲以僰人长老在乡司所设的乡约则不同,更偏重于经济事务。
让乡老过问常平仓事,这个思路也是南宋朱熹建义社仓所坚持的,不过义社仓只是单纯的民间机构,与常平仓这种政府主导的机构有很大不同。日后乡约还能怎么演变,兴文寨这个舞台太小,衍化出的结果难以推行天下,却能从中掌握一些基本的规律。
鲜于萌埋头算了一下,皱眉道:“常平仓终归得由官府出本钱,而兴文寨……官府这边,除了孙安抚拨下的一些粮食物资,加上官田,就再无本钱了。”
唐玮嗤笑道:“汹,你莫非忘了,兴文寨的汉人才三年免课免差役,而僰人却是不免的。虽然少,却也是钱。待兴文寨发展壮大,税钱估计比内地州县还足。”
鲜于萌转念一想,拍着大腿嘿道:“竟忘了此事,咱们兴文寨乃天下第一酷税之地!”
这当然是说笑,不过兴文寨的确特殊。主体人户是降僰,寨子是官府建的,地也是官府组织人力开的,收税顺理成章。田地且不论,只是民户所住的宅院,每年就有宅税,若是临街开店,更有市税。而外来行商在客栈附近的集市卖东西,另加行税。
兴文寨的民户不分乡村城廓户,资产是将田地和宅院一并计算的,划分户等也是以此为标准。内地乡村城廓户分别承担的赋税差役,便集于一身,若是内地官员来了这里,乍眼一看,便会觉得这里酷税强征到了极致。
实际僰人没太多负担,宅税只是按面积象征性地收,方圆一丈,每年一文,一座宅院一年交三十文,今年还可以以工代税。差役更是福利,丁壮当铺丁有收入,连骄所作的女巡也比照丁壮标准的三分之二发放。与内地州县不同的是,兴文寨这里一张白纸,征税能够切合实际,真正落到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