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冲指着李银月:“你们得罪的不是我,是她,给她赔罪去!”
军汉们又朝李银月一通叩头加耳光,弄得李银月手足无措,连连摆手让他们快滚,得了王冲的允许,军法们拖着烂醉的都头仓皇而去。
“看,你急什么,我是官人,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我大他们好多级……”
事毕落座,王冲对李银月道。
李银月嘀咕道:“听起来就像你平日说的仗势欺人的狗官,要依着我,哪管什么官大官小,直接动手教训!拳脚打不过,就用刀子,总要让他们知道,是人厉害,不是权势厉害。”
王冲笑道:“说得好,不过,刚才你好像已经准备去给他们赔罪了……”
李银月偏开脸,故作淡然地道:“还不是怕给你惹出更大乱子?吃点亏也认了。”
隔着桌面,王冲握住她的手,那手挣了一挣,便乖乖由得王冲了。
军汉退场,酒楼又回复了喧闹,拒有不少酒客不时投来或惊奇或疑惑的目光,却没人凑上来搭讪。王冲这么年少,文官的官身多半是荫补来的,不值得留意。而这番处置,也是个活脱脱的纨绔,让不少酒客反而生出憎恶。你是官人,给你叩头告饶也就够了,怎么还要给那侍女赔罪?说好听的是放荡不羁,说得难听,就是贵贱不分。
王冲自不在意,跟两人嗑瓜子吃果脯。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闲汉黄四郎领着人回来了,一个浑话人,两个挑夫。挑夫是送铜钱来的,那封银铤兑了三十二贯铜钱,接近两百斤重。
给了挑夫和黄四郎赏头,再让挑夫把钱送去城南驿馆,这是备着驿卒小费等零星开销用的。此时钱引虽已行用天下,可人情往来依旧习惯用现钱,不如此就不显诚心。
安排妥当后,浑话人也上了堂,惊堂木啪地一声敲响,引得酒客驹引颈相望。
“诸位客官先谢这位官人,官人请客,杨锡嘴今日说一回便宜话,就不找诸位请赏了。”
浑话人开篇就提王冲,一贯的赏钱,他要说三天才挣得到。
“锡嘴我今日要说的是……三王端蔡!有人问了,三王是谁?端的是什么菜?岔了岔了,是叔度之蔡的蔡,不是‘古禹十年水,汤七年旱,而天下无菜色者’的菜。当今天子圣明,皇宋虽水旱不断,却是天下太平……”
先来了一段颂扬官家的套话,惹得李银月的手握放不定,王冲能肯定,若是在兴文寨,这浑话人定要挨少女的呵斥。她哪听过这么啰嗦,这么虚伪的场面话。
“要说这三王端蔡,已是前几月的事,朝堂不宁,官家揪心,汴梁风云变,天地降雷音……”
又是一通渲染,把这事说得似乎比换了官家还大,没听过的酒客顿时被吸引住。
“话归正题,这三王是哪三王呢?王贤丞、王美丞,还有王孝郎!”
王冲也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个段子自是外面人加工,肯定离事情有不少距离,但所谓空穴来风,由这段子,他想了解的背景也能听出一二。
果然跟他有关,三王说的三个人,王贤丞是指尚书左丞王黼,因为总是给苛法挑刺,敢于直面权贵,被民人称为王贤丞。这倒让王冲讶异,王黼竟然还有这般好名声。
王美丞则是王安中王履道,这个美字说的不是仪容,论仪容,王黼倒真当得了这个“美”字,这个用在王安中身上,说的是文笔之美。
说到王安中,浑话人又来了个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转而说起王安中。
王安中初时仕途不顺,在大名府监仓任满后,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此时官家赐给梁师成的宅壅刚落成,华丽异常,天下难见。梁师成开放宅邸,容士庶观览。王安中便扮作道士,把笔墨装在篮子里,提着篮子进了梁府,在大堂墙壁上写下一篇赋文,留名“初寮道人”。
管事见赋文词翰书绝,还以为这道人是神仙,急忙通报梁师成,梁师成见之大喜,令人查访到了王安中,再找来他的文章,越读越赞赏,便举荐给了官家。王安中由此青云直上,仅仅几年功夫,就升到了御史中丞。
王冲对王安中不熟悉,还以为跟王安石有关系,听了这段小插曲,觉得味道很怪。怎么说呢,不仅此时王黼还被称为贤丞,就连梁师成,民间似乎也还没太大恶感,在士林中也只是毁誉参半。
毁的一面自然是梁师成在大观三年登进士甲科,阉人中了进士,这对天下士人来说,是重重一记耳光。不少士人不愿再出仕,不仅是因学校取士,新法大行,也跟此事坏了大宋取士正道有关。王彦中对王冲要入太学考进士这事有些不以为然,原因也在这里。
阉宦竟然也能考科举,而且还能得进士,这是在皇宋百年取士之道的老汤里洒了一泡骚尿,想想就恶心。至于梁师成是不是真有进士之才,这事反而并不重要。
背着有史以来第一个进士宦官的名头,士林不敌视他才怪。再加上官家委其监修明堂,以节度使酬其功,这两年又开始建万岁山,这等标准的佞阉,自然让士林深恶痛绝。
可梁师成终究不是坏得一无是处,他以苏东坡遗腹子自居,顶着官家和蔡太师为首的新党,护住苏东坡文墨著述,善待苏氏亲族,这一点颇让旧党,尤其是蜀党一脉称许。再加之他好文爱才,着意笼络有才之士,也为他扳回了不少印象分,王安中正是受惠者中的一个。
“锡嘴说个小道消息,客官听在耳里,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