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浚一来就挑刺,没等王冲回应,宇文柏和范小石就替他轮番上阵了。
从铜钱课的占法辩到易解,不知怎的,话题就歪到了易学之辩上。
“王荆公言,‘乾’之九三,知九五之位可至而至之,这是大谬!九五乃君位,人臣宿望君位,岂不天下大乱!?知大人之道为可至,则学而至之,这个至,说的是‘止’!
知至至之,可与言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几在‘知至至之’,义在‘知终终之’,至之就是终之,而不是逾矩而代!”
“圣人至道则止,谓之守义,守义而行,便是至道。圣人岂言至九三而替九五?”
张浚指责范小石所引王安石易学的乾卦一解,说这是大不敬。这家伙依旧在用洛学之易,认为九三是臣位,九五是君位。王安石易学里谈九三至九五之替,在洛学看来,就是篡逆之行。即便是圣人,也会视君位为至高位,守住臣位就是至圣之道。
范小石道:“九五于人道为君,于天道为至,九三至九五,是天道所显。就如初九进至九三,九四进至上九,既有其位,既有变爻,焉得不替?易本是生生不息!王荆公解乾卦,是言天道之变。而于人道识此变,是以学而至,何言君臣之说?篡逆之行更无从谈起。” 王安石之易却不把九五呆板地视为君位,九三视为臣位。而是认为九五是天道至理,人居九三,可以至学而得。
张浚再抓此论一点辨道:“天道岂外于人道!?道一也,未有尽人而不尽天者也。以天人为二,非道也!”
这便是王安石与包括洛学在内的道学又一大分歧,王安石认为天道人道两分,道学则认为天人之道合一。张浚直接引用了程颐之论,但这一论也是道学通论。
宇文柏看不下去了,他虽不认同范小石所坚持的新学,但也不认同道学,干脆歪楼道:“就不知性情之分,又是怎样天人合一道的?”
所谓性情,性就是人之本性,情则是喜怒哀乐,被道学视为性外之物。宇文柏这一问意思是,天人一道,性即天道,那么情的本质又在哪里?要怎么归于天道?
张浚很自然地道:“性善情恶,情乃人欲所生,人欲为理受气蚀……”
鲜于萌摇头道:“有喜怒,而后有仁义,有哀乐,而后有礼乐。圣人与小人所共之而皆不逃焉,是其所谓性也。”
汹脸也是有真本事的,开口就引了苏东坡的性情一统论。以苏东坡为代表的蜀学坚持性情本一,特别看不惯道学的性善情恶论。 性情中人的苏东坡认为君子当明性情,明性情才是诚,而程颐那种道学先生的“绝情抑欲”行径,就是虚伪小人之行。元佑更化时,苏东坡屡屡以此讽刺程颐,这也是蜀洛党争的学理根源。
“好了,王荆公有了,伊川先生有了,苏东坡也有了,还差谁呢?”
王冲出言调解,他这话很是形象,这场短短辩论几乎浓缩了新学、道学与蜀学的争论,倒不是张浚等人学问深,这些问题本就是各学之间不可弥合的分歧。
张浚沉默许久,再道:“晏州之乱,据说是因泸帅贾宗谅急于开边,刻意寻衅所至。当今天下,奉王荆公新学为经旨,却为何乱象频频,人人皆言朝纲不振,社稷有难,这只是执政之误吗?”
这一问让宇文柏和范小石等人呆住,他们经居养院一事,心中已有此问。现在张浚再度提出,他们无言以对。
“张德远,你见人就辩,不让人低头你就不高兴,这是不是外情夺性?你还得好好自省啊。”
王冲懒得跟张浚辩论,干脆忽悠一通,却不料这话似乎戳中了张浚什么心思,他也呆住了。
“大家都还年少,学海无涯,待学有所成,又看透了人世,再辩也不迟。喏,我这有景数之学,便是你所不知的,好好学学,才知天地之大。”
把《景数拾遗》塞给张浚,这家伙顿时两眼一亮,这场争论就此告终。
随着公试的临近,晏州之乱和这场争论很快就被王冲丢在脑后,他脑子里的缓冲区已经塞满了策论时文。 ~试考经义、论、策三场。经义对王冲来说太简单,不管是大经《易官义》、《诗经》、《书经》、《周礼》、《礼记》,还是兼经《论语》、《孟子》,这些书都在他脑子里,根本就是开卷考试。别人都是选修一门大经加两门兼经,他是随便来什么都无惧。
重点是论和策,策很简单,就是针对具体问题谈解决办法,论是论义理,最见功底和所学背景。
公试日,因为许光凝和卢彦达都同意华阳县学如旁县例公试,而且还开先河地临时用府学公试的试卷,也与府学一同评卷。宝历寺就被成都府所差禁军封了寺,一百多县学学生集中在殿堂里考试。
考到第二场时,王冲翻开考卷,见题目是“隆贤用能庆升平,解升卦”,不由会心一笑。顾丰准是动用了府学里的关系,事前摸到了试题范围,果然与易相关。
升卦卦辞是“元亨,用见大人,勿恤,南征吉”,由这一卦就知,这一论既是谈大政,也是谈时务,晏州蛮正在南面捣蛋,而作论的主题则是用人以及用人的人。 王冲揣摩作论的主旨,该是颂扬赵佶和执政的“政和”,强调在用人上的“和”。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