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冲不是恼杨戟,在他身前,本是一笑倾成都的梁月绣,脸色又青又白,却强笑着维持仪态,显得颇为狼狈。见得杨戟,才缓了口气,媚声招呼道:“杨廉访来了,可要替奴家分辩分辩,若是二郎真恼了奴家,奴家这月绣坊真不敢开了。”
杨戟一听便知,梁月绣还硬顶着王冲,也暗下生恼。我为了扳倒王冲,都不惜舍身屈意地亲近王冲,你一个乐户行首,连女儿都舍不得,非要惹恼王冲。搞得他发作起来,还不知怎么收场,女人啊女人……
“守正来这月绣坊,行首还不唤他中意的小娘子出来伺候?行首你啊,真是失礼。”
杨戟自不在意梁月绣怎么想,开口表态,梁月绣脸色一白,她怎么也想不到,连杨戟都站到王冲一边了。
“廉访教诲得对,奴家真是失礼了,怎奈锦奴练舞,伤了腿脚,得卧床休养,奴家这不自己来伺候了么?就是二郎嫌奴家人老珠黄……”
梁月绣勉力糊着墙,王冲冷哼一声,他恼的就是梁月绣宁可冷藏梁锦奴,也不愿让他亲眼见到,由此让他很担心锦奴的处境。
“梁行首芳华正艳,王冲怎会嫌弃?廉访既来了,再不谈他事。廉访要向王冲讨教学问,就烦劳行首玉手抚琴,与廉访助兴,如何?”
王冲当然不是愣头小子,按下恼意,一番话将杨戟和梁月绣同时压住,两人不约而同地暗暗叫苦,却又不好违逆。
琴声起,王冲有板有眼地跟杨戟谈起了景数,梁月绣是心中慌乱,不知王冲还要作什么文章,琴声几度变调。杨戟则是坐如针毡,眼角不停在王冲、王冲身后的壮汉、自己的随从之间来回扫着,他本意只是交好王冲,压根没想过学什么景数。
“数理乃天道,不以人意兴废,要说景数,先要说算学之数,王冲说则惺事……神宗皇帝一日与康节先生对弈,算目时问康节先生,算学之数到底是道还是器。康节先生说,算学之数与象数之数一样,既是道,又是器,既非道,又非器,乃道器之衡,神宗皇帝便问为何。”
“康节先生言,算学之数形而上者,似乎只存于理,却可自形而下观之。他指着棋盘说,在落子处放麦粒,第一子放一粒,第二子放两粒,第三子放四粒,以此类推,到最后一子,要放多少粒……”
王冲看向杨戟和梁月绣,重复问:“要放多少粒?”
一下被考起算学,梁月绣和杨戟都愣住了。不过梁月绣不止擅舞,还精通琴棋书画,醒过神来,张口就算:“棋盘十九路,落子三百六十一,先是一、二、四,再是八、十六……”
接着她就算不下去了,讷讷道:“许是……百万以上?”
杨戟见识高一些,为示好王冲,他看过算经和景数,笑道:“这是算二的幂数,到十幂就上千了,三百六十一幂,何止百万,怕该上亿罢……”
王冲摇头:“第三十二子时,便要放四十二亿九千四百九十六万七千二百九十六粒……下一子是上一子的两倍,到第三百六十一子,不管是恒河之砂,还是诸天星辰,都不足以相比,甚至文字都不能表,只能以景数这样的算学数式代表。”
第三十二子就是四十多亿……
一时间,梁月绣和杨戟忘了各自的心事,瞠目结舌。
好一阵后,杨戟才道:“神宗皇帝时真有此事吗?某家还从未听说过,是邵子文说与守正的?”
王冲摊手道:“是我编的……”
杨戟噎住,梁月绣掩面笑道:“二郎还真是有苏学士之风,张口便成典故。”
即便两人各有心结,此时也不得不佩服王冲的学识和气度,同时也纳闷不已,王冲忽然说起这个,意在何为?
“数通天道,却又能在棋盘之间显出难以穷尽的奥妙,这便是数非道非器的原因。由此而思,人何尝不是与数一般?成都人都言我王冲小小年纪,便有神通之能,一念杀贼,一念活人,王冲就在这,二位能看得明白么?”
王冲话题骤然一拐,自吹自擂起来,可梁月绣和杨戟却觉凛然。眼前这个少年,小小身躯,到底蕴着怎样的本事,确实让人看不透。
不待二人看口,王冲又道:“可在王冲看来,每个人都是如此,勿论贵贱男女,每个人都蕴着无尽之秘,外人即便穷尽一生,也难看得通透,这便是人通天道之理。”
这一下又拐到了道学的天人合一,梁月绣和杨戟已经彻底迷糊了,心思就愣愣追着王冲的话,觉得自己重回学堂时光,正受着夫子的淳淳教诲。
“就说梁行首你,也是自小便入了官坊吧。这么多年来,你到底吃过哪些苦,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王冲只能泛泛而想,即便行首你细细道来,王冲也品不出那般滋味。行首此时与王冲不过是咫尺之隔,却若天涯之远……”
这番话只是淡淡说来,梁月绣却觉像是一柄重锤透过身体,沉沉砸在心口上,心痛时眼角也不由自主地热了。
梁月绣幽幽叹道:“女人都是如此,天生命苦……”
王冲直视梁月绣,柔声道:“既如此,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如是王冲早生十年,若是王冲如遇锦奴那般与行首相遇,王冲自当以行首之苦为苦,不惜代价,也要救行首出此牢笼。”
“行首自要问,王冲与那芸芸俗人一般,就只贪念行首美色?当然不是,王冲只求解行首之苦。就如锦雀囚于鸟笼,王冲打开笼门,不是为了握在手中把玩,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