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这么做人性与否,假如非要逼着你回忆一下此生遭遇过的最可怕的事,那么,会是什么呢?
是地震、洪水、泥石流、台风之类的自然灾害?还是打架、斗殴、枪击案之类的人为暴乱?又或者,只是周围出了个心理扭曲的变态?
事实上,对于和平年代成长起来的人来讲,目睹一次车祸现场,就要噩梦许久。
离开营地的时候,白景源就意识到了任沂并不是来教他骑马的,但他并没有多么害怕,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王后的窘境,坚信她们一时半会儿不会要他的命!
可当他看到那巨大的殉葬坑旁,表情麻木的甲兵挥舞着长矛,将那哭声震天的大泽野人一排排的戳进坑里时,他还是害怕了。
人殉这种可怕的陋习,事实上在他原来的世界,直到辫子朝依然没有杜绝,只不过白景源并不知道。
在他记忆之中,华夏是了不起的文明古国,它一路灿烂,虽有战乱,却瑕不掩瑜,人殉这种事,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是只存在于蛮荒时代、早已被华夏人摒弃几千年的糟粕!
眼前的一幕幕,好似海啸般,将他过往的认知拍得粉碎!
任沂这些天来,一直在守着这群大泽里抓来的野人挖坑,现在终于挖好了,自然就要用起来。
没多会儿,所有的野人都被填进了坑里,有还未断气的,不顾身上还在淌血的伤口,徒劳的挣扎着,满脸狰狞的抓住滑溜的泥璧,企图往上爬!
积雪落在他们仍然温热的身躯上,化成了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还有破旧的葛衣麻衣,与泪水一起,滚落到泥里。
土坑里本就渗了水,混着积得越来越深的血,被绝望的野人踩成了齐腰深的红褐色泥浆,已经没有意识的那些躯壳沉在里面,只露出一截泡得发白的脚,或者刨土刨得指甲都掉了的手……
他们就像一缸泥鳅,在那泥浆里疯狂挣扎,同时,将自己的同类踩在脚下。
有不少白景源眼熟的人,嘴里喊着仙童,涕泗横流的祈求着,可惜没有丝毫作用。
因为他们的仙童,并不是真正的仙童。
他只是一个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这一幕幕,默默哭泣的可怜幼童。
甲兵开始回填泥土,积雪落在他们逐渐变冷的身上,已经不会再融化了。
洁白的雪花,落在犹如枯草般的头发上;落在清白色、失去生机的皮肤上;落在粗陋的衣服和新鲜的、带着草根的黄褐色泥土上,生命流逝的轨迹,立刻变得肉眼可见。
泥璧上的抓痕被掩埋,那熟悉的面容,也一张张的消失在了泥里,疯狂的喊叫声与求饶声不知何时已经没了,现场只有马儿不耐烦的走动声、响鼻声,伴随着甲士默默填土的声音,在怒吼的狂风里,沉重而又坚定。
雪越下越大,白景源裹着厚厚的皮裘,戴着暖和的帽子,呆呆的高坐在马背上,就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他的后背、额头都在淌汗,脸上却一片冰凉。
他在颤抖,控制不住的颤抖,几乎抖得快要坠下马背!
他感觉自己脑海中一片混乱,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一直用大氅为他挡风,将他抱在怀中的任沂,就像个温柔的母亲。
她掏出丝绢,弯着腰,替他擦脸。
漂亮的胭脂沾了眼泪,糊成一团,被雪白的丝绢擦干,露出白瓷一般细腻洁白的皮肤,衬着耳边垂下的宝石串,美好得不像话。
见过他的人都会觉得,他生来就该享受最好的一切,无忧无虑活到老,不该见识这样的残酷场景!
任沂看着他无神的双眼,还有冻得通红的鼻尖,突然就烦躁起来!
“继续填土!天黑之前,令铁骑为吾踏平此地!”
她大声的命令着!撩起大氅裹住怀中颤抖的孩子,随即抖动缰绳,催马前行!
她有点后悔,觉得不该听从王后的吩咐。
他还这么小,不该把他逼到这种地步。
但她理性的一面,却又明白,这样才是最好的。
此人小小年纪就这样好逸恶劳,逼得紧的时候,学什么都快,一旦对他放松一些,他的眼睛就只会盯着吃喝玩乐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明知道后殳又来了,他却宁愿躲到庖屋那边去,缠着庖彘在他的炖肉里放一小块黄糖!也不愿意继续躲在大帐里,了解一下她们现在到底处于什么境况!
虽然她们不希望他太有野心,但如此废物,也不可以!
因为,他会是未来的楚王!
任沂打马飞奔,只想快些把他扔给任袖。
在她选择了成全自己野心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允许自己软弱!哪怕心软一下,都不可以!
因为一个女人想要站到高位,必须必男人更冷酷、更果决、更无畏!
许久之后,此地只剩蹄声如雷!
暮色四合,高高的土堆已成平地,仿佛命丧于此的千多号人,都不曾在这世间存在过。
暗红的血经过挤压渗出地面,染红了马儿开裂的蹄甲,空中似有鸟鸣,又似幻听。
大军回到营地里,圉奴开始伺候疲惫的马儿,军司马拧着眉头巡视马厩,不断鞭打偷懒的圉奴,督促他们尽快为马儿修甲。
“希望冬狩之前,能够完成这件大事吧!”
望着大帐的方向,军司马轻轻叹了口气。
公子才八岁,就逼得这么急。
没有爹爹的孩子,总要辛苦一些。
希望经过鲜血的洗礼,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