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关羽领着部属们巡行淯水沿岸,忽然晕厥坠马。随行将士无不大惊失色,纷纷抢上来救护。偏偏荆州军的副帅关平、地位极高的重将李严、长史杨仪、主簿廖化等人都在汉水以南,众人临时商议,只得暂将荆州军的攻守调度、金鼓号令交给马玉代理,周仓辅佐。
马玉虽有资历,终究只是能领千人的勇夫,要他去掌控广阔范围内的大军,未免强人所难,而周仓也非统军之才。
于是一时间,四处攻杀的荆州军,竟隐约有些进退失措的迹象。
淯水西面的战局进展,与淯水东面有些不同。关羽在邓塞的兵力,比雷远用来攻打拒柳堰的要少很多,之所以能够横扫诸军,靠的是曹军自家扰乱,更靠关羽的威慑力。
自古以来,将为兵之胆。而如关羽这样的万人敌,乃是一人足具万军之威势,一人而为万军之魂。任何时候,只要关羽尚在,己方将士们就不会动摇,人人都平添十倍的勇气,敌方则凭空少了斗志。
某种程度上,整个荆襄之战能打成现在这个程度,雷远的功勋尚在其次。最重要的人物,始终是关羽。
在襄阳、在邓塞,关羽都亲临前敌。他领数万人也好,领数千人也好,亲自挥刀上阵厮杀,发挥他个人的勇力也好。只要他在,其赫赫威名便必定吸引曹军全部的注意力。由此,才使得曹操决心全速南下,进而露出了最终的破绽。
在这场大战中,如果将雷远视为破敌的利刃,关羽便是承接敌军的铁砧,乃至正面碾敌的铁锤。从头到尾,这场大战中站在最危险的地方推动战局、决定战局的,始终都是关羽。
早年间,天下人说起熊虎之将,都少不了飞将吕布,然后则是玄德公麾下的关、张、赵,及至凉州马超等人。经此一战,恐怕关羽的声威将要再往高处跃升,真正跨入另一个层次了。玄德公麾下有关羽这样的大将,便胜过十万雄兵。
但关羽若有什么不妥……
这个消息太过惊悚,关羽身边的人便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将之泄露出去。然而饶是如此,也不知怎地,战场上的气氛,恍惚间便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马玉和周仓都感觉到了,两人立知不好。稍作商议之后,火急遣人往淯水东岸,去寻雷远来主持局面。
与此同时,纷乱的曹军之中,也有人感觉到了。
这种变化,只有经验极丰富的武人才能捕捉,又须得地位足够高的将领,带着足够多的将士,才能利用这个变化,提出并执行相应的对策。虽说大局已定,谁也没有扭转的可能,但或许,如果有能力抓住这个微妙的时机,有些濒临绝望的人,便有逃生的可能?
淯水以东,已不存在任何一支成建制的曹军兵力。但在淯水以西,却还有一支兵马仍在坚持。
便是曹真留给司马懿的那支人马。
此前曹军东线崩溃,于禁、朱灵所在的邓城大营也遭关羽袭击,摇摇欲坠。曹真在司马懿的建议下,领着两千铁骑前往邓城,而司马懿本人,则以绝大的勇气,率军留守原地,与金鸡嘴一线的刘备军增援部队,展开了剑拔弩张的对峙。
这场对峙已经延续了一个多时辰。其间邓城大营崩溃的消息传来,几乎使得各部立即四散,好在寻常将士们毕竟没有亲眼看到邓城大营和淯水两岸的惨状,司马懿奔走各部全力弹压,一时间还稳得住。
没过多久,他们还得到了张郃所领的一队人马支援。
张郃本来据守樊城,但眼看着关羽横扫破敌,于禁、朱灵所部全溃,哪怕是个傻子,也知道守城便是守死,非得领兵出外一搏,才能求得一线生机。于是张郃立即搜集了城中可用之兵,避开北面战场,转而往西突出。
可他没想到,往西走了不过十余里,正撞见司马懿所部如临大敌。原来荆州军还有援军?原来凉州武人不知从何而来,正在金鸡嘴方向列阵?
张郃被惊的无语。他是有几分武人烈气的,惊魂稍定之后,当即向司马懿提出,不如就此提兵往攻。与凉州人拼个你死我活,也算对得起魏王的恩德了。
可司马懿却不愿,他对张郃道,此时战场焦点在北面,荆州军、交州军的目标,必定是魏王,而非战场上零零散散的杂兵。所以魏王的五校之兵、乃至于禁、朱灵的兵马,就吸引了敌军主力。
我们且在此地与凉州人对峙,做好一切准备,但不急着发动。待到魏王五校和于禁、朱灵所部崩溃,敌军必定要追杀过去,这时候战场南面反而稍稍空虚。我军便在此时暴起行动,从荆州军散乱之众当中穿插,或能夺得那一线生机。
这倒有点置诸死地而后生的意思,张郃迟疑片刻,便同意了。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当邓城大营周边被杀成尸山血海一片的时候,司马懿所部居然始终安然无恙。他们甚至还有余力渐渐收拢往西奔逃的败兵,这败兵当中,竟然还包括了曹真和朱灵!
当司马懿把曹真和朱灵请回中军的时候,连带着张郃在内,四人都觉悻悻。
这四人,一个曹氏宗亲、中坚将军,一个右将军,一个后将军,一个魏王府的大吏、魏王世子的亲信。若平时聚在一起,便代表了曹氏在邺城中军半数的实力,怕不能改天换日?然而此时此刻,四人全都心神不定。
曹真觉得自家没能完成接应魏王的任务,愧对仲达,愧对魏王的厚恩。
朱灵忧心忡忡地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