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关中的激战,每年的岁首,是一年里最重要的日子,各地都在庆祝。
数百年来,每到这一天,举国官民百姓都会隆重庆贺。朝廷要举行朝会,使在朝的公卿百官、诸郡国上计吏乃至周边小国使节都要朝贺。另外朝贺以后,皇帝还要带领皇族祭陵。
至于地方上,郡国的刺史、太守府里,有各自的庆贺活动。各地的宗族,在这一天也会有专门祭祀祖先的仪式,并在祭祀以后,由族长领衔举办家宴。
最近几年,随着荆楚地区的长期安定,江陵的人口愈发增多,城中一派热闹繁华。
身为庐江雷氏的宗主,雷远每年这时候都难免忙乱。他再怎么谦逊自抑,宗族势力的日趋庞大总是事实。这两年他常驻江陵,于是每年元旦,都有数以百计的宗族中人从交州苍梧甚至九真郡、日南郡赶来聚会。另外,宗族所属的诸多管事、部曲首领等等,平时各自都有职司忙碌,也趁着元日的机会,凑在一处稍稍联络感情。
本来还有驻扎各地的军将来江陵拜会庆贺的,雷远认为此举大是不妥,专门行文各地诸军,勒令每逢假期,普通士卒们可以轮班休沐,将校们无事不得离营,更不允许打着拜见上司的旗号,远离驻地。
雷远的性格疏淡,不是很喜欢应酬,也对繁文缛节无感。他按照惯例把一套流程走完,留了资深的周虎陪客,就打算回到自家后院去。
前几日成都的赵云有书信过来,说起雷诺陪伴太子,颇有进益。随信附了雷诺的一大张字纸,看起来果然写得龙飞凤舞,很有几分样子。
为此,赵襄的心情不错,昨日专门令阿堵去找人用上等良材制作精美船模,用来送到成都,当做给孩子的奖赏。
今早她又说,想起当年和雷远一起吃烤鱼的情形。雷远自然是奉承的,便遣人抓了大鱼,又准备了香茅和杜衡等配料,打算大显身手,以搏夫人一笑。
不过,他再怎么急于脱身,总有些要人或近亲不得不专门接见。
其中,有些人彼此欢笑叙谈过,也就罢了;有些人却须得敲打。
此前雷深那小子坐视着一批大族中负责商业之人彼此勾结,瞒着军府和州府与江东人大作生意。若非生意不涉及武备,而江东也不如当年,这些人俨然就成了第二个麋芳。而雷深行事确实逾越了界限,也少不了一个知情不报的罪过。
雷远很不喜欢这种事情脱出掌控的感觉,他始终认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下属可以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却绝不能瞒着主上擅自行事。此先例一开,就如同在堤坝上挖开一条暗沟,纵使一时无损,迟早会酿成大祸。
但他不愿意外人以为他苛待庶弟,行事凉薄,故而一直没有想好,该怎么敲打雷深。
雷远深沉惯了,心中反复思忖,不至于流露于外。雷深本人对此尚还没有体会,故而藉着骠骑将军之弟的身份,在江陵活得很是滋润,处置宗族的生意往来也井井有条。
一个多月前,雷深又格外积极地为雷远张罗元旦的热闹喜庆。他专程折返交州,从新宁县封地收取出产,又协助赵襄安排了家中的大笔财货进出,包括添置物什,新增府邸服侍人手等等。因为做事很利落,连赵襄都称赞他。
但雷远由此更觉得,雷深虽有才干,却愈来愈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高门子弟,满眼都是宗族的利益,而绝少风霜侵袭下横刀而立、严整如钢铁的武人风范。
今日雷深忽然提出,要私下拜会兄长。接见的时候,雷远也不问他,直截了当地道:“江陵周边的族中事务,你且不要再着手了。我身边缺一个部曲督,你来。”
这个职务对其他人来说,乃是亲近的要职。但对雷深而言,未免权柄大削。一时间,他不禁眼前发黑,却丝毫不敢违逆兄长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他哑然道:“谨遵兄长之令。”
这时候雷远才徐徐问道:“你此来有何事务?”
雷深伏地请罪,满头大汗地道:“兄长,有一人……请我向兄长奉上拜帖。”
“哦?什么人?”
雷深不敢多说,只道:“兄长一看拜帖便知。”
雷远接过他双手奉上的拜帖,眼神一扫而过,面色如常,无有异状。
雷深刚松了口气,却听雷远道:“渊白,我身为骠骑将军,诸事皆有属官负责,无需谁人替我通传内外。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就去日南郡耕地,再也不要回来了。”
雷深跪在地上,额头的汗把地板打湿一片,连声道:“遵命!遵命!”
“至于这位客人……他每次来,都这么神神秘秘,很有意思么?”雷远掂了掂拜帖:“此君现在何处?”
“他随江东的商队同来,现在城外南市邸舍驻足。”
雷远嘿嘿笑了两声:“渊白,你去吧。”
雷深深深行礼,小步趋退出外。
半个时辰之后,一辆辎车从江陵南市出发,从侧门进入了骠骑将军府。
李贞亲自赶车,沿着府中道路,抵达一处戒备森严的别院而去。
入得别院,辎车停稳,车上帷裳一掀,下来一名气度沉稳内敛的中年人。
中年人向前紧走几步,对着阶前的雷远行礼:“拜见续之将军。”
雷远伸手相请,引着此人上堂落座。
“伯言始终是这么神出鬼没。”雷远轻笑两声:“以如今的局势,足下便是自称江东之主,也无不可,何必如此殷勤登门?真要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