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百姓被部将带走了,走了很远,还听到他们的哀恸呜咽。
交州的百姓,许多都是从中原奔徙逃难来的。
身逢飘零乱世,人命如草,骨肉如泥。此前数十载天下大乱,亿兆生命死于疫病、饥荒和刀兵。更有数以百万计的流民离开世世代代扎根的故土,前往未知的他乡挣扎求存。
可他们走了几千里路,熬过了吃树皮草根的磨难,熬过了路途上的重重凶险,没有死在血肉横飞的中原战场,最后却死在一场交州人彼此厮杀的战争中,死在本该保护他们的交州大员手里。
丁奉有些烦躁,再指了指丁封:“你去,从百姓中择强壮的,组织他们赶紧挖坑,埋人!总不能将死者曝尸在外!”
“我?我去?”丁封指着自己的鼻子。
“便是你去!”
只一会儿功夫,天色渐渐昏黄,各部将士打扫战场已毕。除去向东面前出警戒的一个曲,丁奉专门指了一批人埋锅做饭,以供给军民,更多将士喊着号子,使动斧斤,叮叮咚咚地继续筑营。
毕竟乱世里头死人寻常事儿,何况蛮夷质野,本来就无有约束。将士们初时有些惊讶,一会儿就恢复正常,各自忙各自的手上事务。
再过片刻,有一支人马从北面山间来了。
远远望去,只见旗帜如林,队列严整,约莫两千余众,正是雷远和关平两人所领的本部。
丁奉连忙迎上前去,将猛陵的情形说了。
雷远有后世的见识,立即道:“这些尸身得择一干燥的高处深埋,千万不能草草了事。我立即遣医官去,督促百姓们挖深坑。另外,百姓们安排专门营地安置,请百姓中年高有德的,连夜祭祀死者。”
他说的两项,前一项是出于防疫的要求。荆州、交州土地湿润,地下水位很高,如果随便挖坑埋葬,很可能污染水源,闹出大事来。
后一项,则为安抚百姓所用。汉人多信奉神鬼之说,以为战乱后的死者如果不能入土、不能得到祭祀,则死者的灵魂就会不满,进而散播疫病。到桓、灵帝时,中原屡发瘟疫,某种程度也导致了太平道藉此大肆传播。
雷远虽不信这些,但做些小小安排,就能使百姓安心,惠而不费。
至于发生惨剧的猛陵城……
雷远看看关平,关平微微颔首。于是他道:“待到百姓们都出来,就把这城烧了吧!如此既能避免疫气传播,也让步骘、士燮等人都知道,我们就在这里!”
原本打算攻占猛陵,立足此地以向东西两面的。结果拿下城池的当天,竟要放火焚烧,这个命令使得丁奉有些垂头丧气。但他也知道,这是当前最安全、最妥当的办法,当即领命。
而各部继续建设营寨。
既然县城不能用了,营寨就得用心。丁奉此前择的高地很合适,各部在这片高地划出干道、辅路、营区,然后首先建立栅栏、壕沟和望楼等防御设施。
工程进行到一半,黄晅带了几名猛陵境内的俚人首领来到。他们看这情形,于是介绍说,猛陵西面不远处的白藤山里,遍生坚韧长藤,正好用来捆扎竹木。当下雷远赐了他们几匹绢帛,他们便唤动自己的族人部属,去替荆州军干活去了。
待到晚间,丁奉遣人放火。
各部将士们站在高处,看着城池建筑一一被点燃,最终烧成耀目火海。而黑烟腾空而起,在城上形成低垂的浓云,随即被郁水上的风吹散了。伴随着火焰轰鸣声的,是撤出城外的百姓在哭。
毕竟时间紧张,兵卒们勒令他们退出城外时,态度粗暴得很。看到动作慢了、或者意图留在原地不走的,直接就用刀鞘、枪杆劈头盖脸地乱打,打到他们头破血流。
好在有一场稍具规模的祭祀作为补偿,否则百姓们几有才出虎口,又陷狼窝的感慨。当百姓们开始拜祭,却又看着自己的家园化作火海,更难免情绪复杂。
与此同时,距离猛陵三十余里的广信城外。
士燮所部大军的营地原本很平静,可这场将天边染成鲜红的火焰就像是一颗小石子在水面扰起涟漪,使各处营地都躁动不安。
一位褒衣博带的老者站在营帐外头,凝视着西面红色的云层,久久不语。可能是眼神不大好,他看一会儿,瞑目歇歇眼睛,然后抬起厚厚的眼睑继续看。也不知云层反射的是夕阳还是火光,这光芒跃动着,照射到他的面庞上,愈发显得容颜苍老,须发稀疏。
这名老者,便是近乎实际掌控半个交州的大豪强,士燮士威彦。
士燮这个名字,直到孙刘两家把荆州的权益瓜分干净,眼光开始投向更南方时,才渐渐被人所知。其实他曾在雒阳为尚书郎,在巫县作县令,更担任交趾太守二十六年。屈指细算,他踏入仕途整整四十年,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
士燮去雒阳的那一年,正是桓帝与宦官五侯携手,诛杀跋扈将军梁冀的那一年。当时天下百姓弹冠相庆,都以为当道的豺狼既除,太平治世又可以延续。
然而此后宦官与士人互相攻击,中枢卖官鬻爵,而官吏贪暴倾逼,使百姓生活日渐艰难。偏偏各地灾难频仍,边疆战事一度波及三辅。
士燮担心这样下去会有什么灾祸波及自身,于是多番活动,终于在中平四年被任命为交趾太守,得以回到熟悉的故土,远离愈来愈危险的中原。
此后数十年下来,他一方面以朝廷命官的身份治理汉家百姓;一方面以士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