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穹庐中哗然一片。
汉阳郡自古以来的姜、阎、任、赵四大姓,虽然常受到关东高门士子的歧视乃至压制,但在凉州地方上,却始终依托中枢的权威以震慑地方,这四姓中的绝大部分人,都可以说是汉家朝廷的忠臣。
故而长期以来,他们与纠合羌乱的豪族领袖如边章、北宫伯玉乃至后来的韩遂、马超,并不相得。
然而马超却偏偏得到许都朝廷诏令,出任了假凉公、安西将军,掌握了控制地方的名分。于是四姓子弟这几年来,才陆续与马超合作,成为马超所设凉州军府的下属。
姜叙和姜冏二人,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两人同为汉阳姜氏本族的精英子弟,都有文武之才,可参军务,可掌政事,又同为马超极信重的部属。他两人本身的关系也不错,因为都酷爱弈棋的缘故,两人一个字伯弈,一个字仲弈,常有人当他们是亲兄弟。
过去数年里,马超的诸多军事外交行动,都离不开他两人的策划,其中与汉中王联兵攻入关中那一次,更出于姜冏的全力推动。
二姜既是堂兄弟,便是政治上天然的盟友。某种程度上,就连身为安西将军长史的赵昂,实际权柄都及不上他两人。近年来,冀县甚至有童谣描述这一场景,其辞曰:千匹万匹马,纵马须由缰。
缰者,姜也。
如今二姜忽然翻脸,姜叙请斩姜冏,无论他是真情还是假意,都不啻于凉州政坛上的一场大地震。
就连马超都忍不住眨了眨眼:“什么?”
姜叙沉声重复道:“凉公,请斩姜冏,以除内患!”
马超失笑。
他是豪杰而非深沉宏略之主,对部属们喊打喊杀乃是常事,也确实亲自杀人,杀得不少。
但要他听从姜叙的话,把姜冏杀了,那可不容易。
“伯弈何出此言?莫非你们两人昨晚搏戏,你输了钱?”马超眯起眼睛,开玩笑似地问道。
姜叙连连摇头,大声道:“凉公,我与姜冏私下并无往来,今日这般说,也不是出于私怨,而是因为姜冏适才所说的那些,荒诞之极。我敢断言,他绝非为凉公考虑,是要把凉公的基业卖给刘备!”
“何以见得?”
“姜冏所言的道理,破绽百出。我无需一一辩驳,只请凉公听一个道理。”
“你讲!”
“自关中之战后,刘氏退回蜀中,藉着马匹贸易厚馈我们,以拉拢支持;而曹氏虽据关中,却不敢追究我们联合刘氏东进的责任,待我们仍如汉家藩属。为何会有这样的局面?无非是因为曹刘两家都忌惮凉公统帅羌胡的力量,不敢轻易与凉公为敌罢了。”
马超颔首,姜叙继续道:“这数年来,凉公以汉阳为中心,掌控遍布在葱岭以东,大河以西数千里土地上的百万诸种羌胡。羌胡人种类繁炽,互不统属,而又生性凶猛,他们为什么会在短短数年间降伏于凉公?无非因为他们听闻凉公的威势足以匹敌朝廷,想要藉着凉公的力量以自存罢了。”
马超又颔首。
这些话,与姜冏所说似乎并无不同,但马超很喜欢听。这些文人士子,总有办法把一个意思翻来覆去地说出花来,让人心旷神怡。
“那么,凉公的力量、威势,究竟从何而来呢?”姜叙问道:“难道来自与益州的贸易?难道来自羌氐各部的优容?”
马超狞笑起来:“胡说八道。这世上靠得住的,惟有手里的刀枪。能够带来威势的,只有武力,只有凭借武力,才能杀出来畏惧和服从!”
“确实如此。凉公,你与曹氏、刘氏不同,所仰赖的,就只是武力。因为所有人都相信您的武力,相信您随时随地、毫无顾忌使用武力的决心,所以一切敌人才不敢妄动,一切部属才甘于俯首。”
说到这里,姜叙冷冷地看了姜冏一眼,转而再对马超:“眼前刘备在汉中聚兵,种种攻入凉州的传闻甚嚣尘上,若您不作及时的反应,不立即以武力震慑……我请问,假设您是凉公下属的羌氐部落,会怎么认为?假设您是日常与益州往来的汉家百姓,会怎么认为?”
马超脸色沉了下去。
姜叙又道:“我曾见过旷野中的狼群,凉公想来也见过。却不知狼群中的头狼面对外来挑衅,有没有不展现爪牙,却试图委曲求全的?如果有那么一头狼,爪牙俱全,面对外来挑衅却不敢施展……凉公,我们是不是应该走上前看看清楚,那究竟是一头狼,还是一条狗呢?”
“你说什么?”马超瞪着姜叙,忽然走上前,揪住了他的衣襟,恶狠狠地道。
姜叙半个身子挂在了马超的手臂上,只留下脚尖点着地。
他神色却不慌张:“请凉公息怒,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马超烦躁地松手,看看姜叙,再看看姜冏。
这段时间假凉公的生涯,对马超是个锻炼。也可能因为年纪渐长的缘故,他偶尔也会反省,觉得自己过去嚣张暴躁的性格,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应该有一些其它的手段才行。所以这数年,他接受了与益州的贸易,缓和了与曹氏的关系,像模像样地做起了割据一方的雄豪。
这个过程中,姜冏起了重大的作用。
但此刻姜叙的言语,让他想到了另一方面:
这些年来,因为与益州的往来频繁,凉州上下或多或少都对益州失去了警惕,总觉得这种你情我愿的生意关系乃双方得利,会一直延续下去。可生意归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