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行贞和冯嫣同时望向杜天师,但杜嘲风沉眸望地,只是低声道,“往后看。”
两人又接着望下读,心也随即沉了下去。
——那条在大周建国之初险些于岱宗山泛起的灵河,从昨夜开始以空前的气势缓慢上升,预计一两个月后就会到达地表。
冯嫣继续往下读,发现这个结论是司天台与天箕宫一道作出的判断。
在奏折的最后,署着四十多个官员的名字,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姓名上印下了红指印,以性命担保此事确凿。
冯嫣有些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头,“如此说来,前些日子在岱宗山上降伏那只花妖……竟毫无用处?”
“也不能说毫无用处,”杜嘲风轻声道,“它毕竟将原本要发生的一切推迟到了昨日。”
“我不明白……”冯嫣喃喃着道。
站在角落的陈明施施然开口,“杜天师,现在魏大人和识渺公子都已经到了,您之前说的,不好落于笔墨的事情,现在应该可以说了。”
冯嫣也望向杜嘲风。
天师眉头紧簇,抬头望向了御座上的孙幼微,而后语气平静地开口讲述。
自盛元帝平定天下以后,大周境内再没有什么人见过真正见过灵河,但历代的君王都从往年的旧文书中,读到过它的威力。
当它在地底时,地面上的一切生灵都因它而更加生机勃勃;
当它上浮在地表,所经之地,万物寂灭。
自从大周建国伊始,冯家的先祖以山峦为印,举身沉河以遏止灵河泛滥之后,冯家世世代代都担着看护圣地的责任。
这四百年间,任凭世事变迁,因着这一条铁打的差事,冯家的圣眷从未旁落。
最初的警告是从冯老夫人那里来的。
天抚七年,有三个修士为了观赏野灵,冒险潜入岱宗山深处,结果却意外碰上了一束野灵随山泉井喷,当时三人都被野灵的光芒震慑,当场昏厥,以至于错过了最佳的施救时间,致使失明。
在那一年,岱宗山境内发生了野灵井喷的山泉远不止那一处。
早在这桩意外发生以前,冯老夫人就已经写信给了司天台和天箕宫,让两边都开始留意近期的野灵变化。
当时的司天台主事林安民正在为另一件事情警惕着,天上的太白星落得越来越晚,每日消失在天穹的时间几乎就要突破拂晓——
太白是阴星,白天是看不到的。
而一旦太白星在白日出现,便是“太白经天”。
这是极凶恶的星象,它预示着天下将陷入祸乱——江山要易主,百姓亦将流离失所。
当时天箕宫已由杜嘲风掌管,他带着若干暗哨与修士穿越山林,调查此次野灵异动的原因,最后发现归墟山附近有山体内部被侵蚀陷落,致使好几处地下暗河被截流。
出现野灵随泉水井喷的几处地点,几乎全落在相邻的暗河之上,想必是被截断的水流汇入了旁枝,所以造成了泉水喷涌。
然而聚集的野灵又是从何处来的呢?
在杜嘲风等人弄明白这个问题之前,井喷的野灵消失了。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不论是天上的星辰,还是地下的暗涌。
但这件事一直被林安民关注着,从天抚七年开始,司天台就开始年年记录当年山林间的野灵变化,他这才发现,野灵随山泉水井喷的事,几乎每年都会发生,有时多,有时少,只不过先前从来没有人留心过罢了。
关于岱宗山野灵的这批记录,林安民每年年底都会亲自整理一遍,并且在手札中写下分析。
那个时候,“殉灵人”在民间小有名气,但还未能进入司天台与天箕宫的视野,直到后来各地慢慢涌现出信众的伤亡,所有人才意识到这批危险人物的存在——他们从天抚四年就开始活动了,并且有证据表明,这些人的行踪也一度涉及岱宗山。
那段时间,岱宗山加强了巡防的戒备,数不清的暗哨日夜在山野间巡视,却鲜有所得。
与此同时,地方州府对民间的殉灵人组织的打击也卓有成效,从天抚十九年开始,那些诡异的信众献祭事件就再没有发生过。
直到今年。
在今年,除了一直在追踪殉灵人下落的杜嘲风,冯老夫人又是第一个嗅到事情有些不对劲的人,她从夏至开始就一直守在岱宗山的六符园中,观察着山麓间野灵的变化。
起初,一切都尽在掌握。
他们摸清了殉灵人的窝点,摸清了他们的计划,提前部署了哨兵与刺客,并且在龙舌被召唤的当日,就歼灭了这只由数百位殉灵信徒献祭而出的大妖。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事情还没有过去一个月,就又起了变化。
也就昨日,冯老夫人几封急信送到司天台、天箕宫和皇帝的寝殿,告知了灵河已经起势,正在缓慢上浮的消息——
司天台和天箕宫连夜核查,不出几日,便在多处天然的深洞暗河中找到了与冯老夫人的判断相对应的证据。
一种巨大的荒诞感砸落在每个人的头顶。
这一切看起来仿佛是一场巧合,一场天灾,又像一场高明的阴谋——它把所有人都愚弄了一遍。
灵河的起势与殉灵人的献祭有关系吗?
很难回答说有,但也无法断定说没有。
如果灵河真的从岱宗山开始泛滥,洛阳与附近的城郭有什么办法可以抵御?
……不知道,还需要再想想。
未知的灾殃就在眼前,不想跟着它一道覆灭,要么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