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下来。
杜嘲风撑着床,慢慢坐起了身。
忽地一只杯子从纪然的方向飞来,向着夹谷衡的眼睛砸去。夹谷衡从容地探出一根手指,那杯子就像指尖的陀螺一样听话地在他指背上旋转。
他抬手将手指靠向近旁的床头柜,让杯子转上桌面,然后看了纪然一眼。
四目相对的一刻,纪然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被杀死了一次。
他艰难地开口,“天师……快逃……”
“这怎么逃,”杜嘲风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身前,颦眉望着眼前的怪物,“怎么想……也是逃不掉的。”
“说得对,”夹谷衡点了点头,他看向纪然,“你最好听你师父的话。”
纪然冷嘲了一声,“你以为我会怕你这个——”
夹谷衡突然笑起来,他起身走到纪然身边,一把抓过他已经骨折的手臂,纪然喉咙中发出一声闷响,竭力忍住了这股拉扯的剧痛。
杜嘲风冷眼望着夹谷衡的一举一动,犹豫着要不要出手。
虽然这个怪物非常危险,但到目前为止,他的身上还没有什么杀气。
果然,夹谷衡紧接着就松开了纪然的手,将他摔回了床上。
“还不错。”他拍了拍手,似乎要将手上沾染的药味拍除,“虽然有十分的傲气,但好歹有一分的本事。”
“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担心你师父,虽然勇气可嘉,但你要是再敢乱来,我就先剁了你的手,再剁了你的脚,接着把你丢进山里喂野猪。”
片刻的沉默过后,令夹谷衡感到意外的是,眼前的纪然不仅没有被这威胁吓倒,气焰反而变得更加嚣张。
——噫,这是个什么人啊。
杜嘲风在一旁捂住了额头,“你嫌他烦直接让他住口不就完了吗,干嘛一直刺激他。”
夹谷衡这才反应过来,他一只大手捏住了纪然的下颌,以妖力直接封住了对方的口舌。
纪然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只觉得手脚突然绵软下来使不上力气。
紧接着,他又从兜里掏出一对耳瑱,塞进了纪然的耳朵。
在被塞了耳瑱以后,纪然的世界顿时一片寂静——所有外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得非常彻底,只剩下耳朵里一些微弱的杂音。
他看见夹谷衡的嘴巴一张一合,可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次走到杜嘲风的床边?点燃了床头的油灯。
“现在好了。”夹谷衡重新坐了下来,“没有人会再来打扰我们了。”
这句话听得杜嘲风隐隐有一点头皮发麻。
他打起精神?直视着夹谷衡的眼睛?“你怎么称呼。”
“天师喊我夹谷衡就好了,现在暂时叫这个名字。”他轻声道。
“暂时?”
“因为我生来没有名字?所以用的姓名都是旁人的。”夹谷衡答道,“本来之前想取天师的名字?不过这两天想了想?这件事暂时不急。”
杜嘲风心中微震,此时此刻才终于明白那句“来取你名字的人”是什么意思。
“天师今年贵庚?”
“……五十四。”
夹谷衡点了点头,“那也差不多了,应该……就剩十几二十年的活头吧?”
杜嘲风笑了一声?“长的话?再活三四十年也未可知。”
夹谷衡稍稍歪头,“有什么区别?”
杜嘲风没有回答,他静静地望着夹谷衡,“……是瑕盈让你来的吗。”
“哦,你也知道瑕先生?”夹谷衡稍稍有些意外,“不过不是?正好相反,我今天来到这里?瑕先生并不知道——当然,如果先生问起了?我也不会隐瞒。”
杜嘲风若有所思地想着夹谷衡的这句话?“所以你今日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杜天师先前说的话,”夹谷衡脸上泛起微笑,“你偷换了概念,杜天师。”
杜嘲风颦眉,“我偷换什么概念了?”
“诚然活着的时候就意味着这个人还没有死,死后这个人也就不存在,但这并不能推导出人就不害怕死亡的结果——人是在怕死本身吗,不是,他们怕的是死来带的痛苦。
“他们害怕死亡伴生的衰老,害怕一副渐渐无力、孱弱的身体,害怕病痛的折磨,害怕因为死亡而中止的事业,害怕至亲至爱之人撒手人寰,从此自己一个人在世上孤苦伶仃地度过……
“天师,你不怕死吗?如果你不怕,我要杀掉这个小子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来挡我的刀?”
看着杜嘲风陷入沉默,夹谷衡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近旁纪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同样感到了不安——因为夹谷衡和杜嘲风两个人突然同时朝他看了过来。
不过很快,夹谷衡又重新看回了杜嘲风。
一种把对手辩得哑口无言的快意和兴奋涌上心头,他催促道,“天师,我说得有没有道理?你快回答我。”
杜嘲风望见他身上再次狰狞起来的妖气,再一次感到了危险。
然而此刻,他从方才夹谷衡话中感受到的震动,要远远大于因此而来的恐惧。
这些年来,死在他金拂尘下的妖邪不计其数,夹谷衡应该是第一个会在生死问题上如此较真的妖怪。
夹谷衡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着,以往遇见的大儒在这个时候应该要开始慌张了,但是杜嘲风没有。
杜嘲风现在的这个反应,让他觉得费解。
费解……又期待。
他很想马上给杜嘲风的脑瓜开个瓢,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