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呼号的风雪中,杜嘲风站在祭坛的一侧,不时瞥向站在文臣之首的魏行贞。
祷祝官在祭坛的正中心吟诵祝辞,在庄严的乐声之下,烈火烹煮着铜器。
鼎镬中的牢牛蒸出带着肉香的白雾,只是香气还未飘散,就立刻被呼啸的冷风带走了。
每年冬至的祭祀一向如此——大周粢盛丰备,牲牷肥腯,既敬告列祖列宗时下民和年丰,君臣嘉德,也祈求上苍来年能够继续福泽这一方水土。
手握铃器的祭司吟唱着,沿着祭坛且歌且舞,所有人在静默中凝视着,等待着。
杜嘲风偷偷活动了一下衣袍底下的两只脚,站了一个多时辰,虽然不累,但是真的无聊。
明明这段时间压在他肩上的担子越积越多,但他却只能站在这里干等,顺便帮忙看着这个如假包换的“魏行贞”,以免出什么岔子——可祭祀是最讲规矩的时候,这能出什么岔子?
杜嘲风强行忍住了一个呵欠。
谁让他是天师呢……这种场合他要是不在,根本说不过去。
早知道也让魏行贞给他捏一个假人杵着……
四面的乐声慢慢停了下来,祭坛的另一头,两个士兵一前一后,扛着一个巨大的号角慢慢上前,编钟声停,但鼓声接上了。
杜嘲风心中有些振奋,看来这场冬祭的室外部分很快就要结束了——接下来,该由孙幼微向天发问,祈求上天给出来年的预兆。
这个过程是杜嘲风最喜欢的,一方面是因为它一结束,整个冬祭就可以转去大殿之内,孙幼微和朝臣会在御座上接见各州府的冬官,听他们讲述大周各地今年发生的农事,那并不是什么严肃的朝会,更像是一次集中的祥瑞献礼。
到时候虽然他一样走不脱,但却不必像现在这样站在所有人的最前头,那就能一边听着别人讲故事,一边私下忙些自己的公务。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这个“上苍回应人间祷祝”的过程本身很漂亮?人们会在祭坛对面的山岗上拉起数不清的旗帜。
旗的一面是黑色的,用金线和银线绣着实心的日月和金龙?另一面则什么都没有。
冬日的岱宗山一般都刮西北风?所以当它升起的时候,寒风会吹起它的正面——金鳞向日?一派庄严富丽。
这即是上天给出允诺的象征。
不过很早以前,曾有一年在冬祭的时候风向突变?导致在女帝天问之后对面山林飘起一片黑压压的秃旗?那一年京中几乎没有哪个官员过了个好年,自那之后,众人除了对冬祭时辰的挑选更加慎重以外,还偷偷把一批单面金纹的黑旗换成了双面的——这样即便之后再发生什么意外?也好留些找补的余地。
沉闷的号声吹响?雪地上的众人不再分开站立,他们沉默地汇聚向一处,而后向着祭坛稍稍躬身。
凤阁首辅和六部尚书需要单独出列,杜嘲风与殷时韫亦然。
他们围站成一条浅浅的弧线,前面是孙幼微的背影?身后则是数不清的朝臣。
杜嘲风刚刚站稳,突然听见耳畔传来殷时韫的声音。
“魏大人这是第几次跟着陛下参与冬祭?”
“第一次。”魏行贞面无表情地回答。
“真巧?我也是第一次。”殷时韫说道。
杜嘲风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在此之前,站在我这个位置上的是我师父。”殷时韫接着道?“魏大人应该……还有印象吧。”
魏行贞颇为真挚地笑了一声,“嗯。”
杜嘲风心中大呼不妙。
这怎么还聊上天了……
他一边竖起耳朵?一边想着怎么插一脚让他们停下来。
余光里?他分明看见殷时韫的眼中多了几分寒冷——显然魏行贞刚才的微笑在他看来充满了嘲讽。
不要说是殷时韫了?就算是他自己,看见魏行贞这样一副温良恭俭让的表情都颇不习惯……
“我有时候很想问问,”殷时韫轻声道,“魏大人午夜梦回,想起那些因你而死的人,不会觉得害怕吗?”
魏行贞有些无辜地望着殷时韫,“没想过。”
“……”殷时韫微微眯起了眼睛。
杜嘲风咳了一声,“都安静些吧。有什么事,等祭典结束了再说,百官都在后面,你们俩在这儿聊天像什么样子。”
殷时韫颦眉,面朝着前方不再说话。
可没过一会儿,魏行贞又转头看向殷时韫,“殷大人觉得我该害怕什么?”
杜嘲风捏紧了拳头——人家都不说话了你怎么还在这儿找茬儿?
殷时韫冷笑了一声,“……没什么。”
魏行贞收回目光,“我想也是。”
殷时韫咬紧了牙,刚要开口追问“也是什么?”,杜嘲风便用训斥的口吻喊了一声他和魏行贞两个人的名字。
魏行贞也不恼,他收回了目光,表情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不远处,孙幼微已经起身,她接过了唐三学递来的玉槌,而后轻轻击打在祭坛中心的铜磬上。
铜磬发出与击打力道毫不相符的深邃鸣响,群臣在这时俯身而跪。
鼓声激烈起来。
在如同浪潮的乐声中,对面的山顶终于出现了数不清的旗杆,其中有三根极高,长约一丈,它们由灵力操控,此时所有的旗子都仅仅贴合着旗杆,侍卫们等候着孙幼微的下一次号令。
铜磬又响了一声。
为首的旗官大呵一声,“起!”
无数的黑旗在风雪中飘扬起来。
今日的天空阴沉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