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点夕阳的光晕在远天陷落,青修突然停下了脚步,吕清竹亦然。
少年脸上的一点温柔笑意也像夕照一样迅速褪色,恢复成他一贯的冷漠和不可一世。
“转过来。”他冷声道。
吕清竹顺从地转过身,两眼暗淡无光,变得呆板茫然。
“你会煮药么?”少年问道。
吕清竹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跟我过来。”
药筐的藤绳从吕清竹的肩头跌落,她完全没有伸手去调整,于是重而大的药筐很快顺着她的背滑落。
药草散落一地,竹筐沿着坡道骨碌碌地滚远,最后翻出了山崖。
吕清竹好像对一切浑然未察,她的嘴微微张开,神情呆滞地跟在青修的身后。
他们很快离开了山路,向着密林的更深处走去。
……
入夜,岱宗山深处,六郎独自一人沿着山路往上去,最后停在了一间隐秘的茅屋之前。
青修站在门外,已经等了很久。
“怎么来得这么晚!”青修双眉倒竖,“不是说好傍晚的时候就到这儿见面吗!”
六郎并不看他,只是轻声道,“有些事耽误了,贺先生在里面?”
“嗯。”青修眉头紧皱,一脸厌恶,“瑕先生让我给他带了药过来,我费了那么大功夫找人给他熬好了,结果老头子不肯喝——你劝劝?”
“为什么不肯喝?”
“我哪知道啊?天底下的老头子都讨厌,死倔死倔。”青修向着门啐了口唾沫,“要不是先生不准我碰他,我直接把药给灌进去,哪这么多事?”
六郎轻叹一声,“知道了。”
青修转身要走,六郎又喊住了他。
“干什么?”青修没好气地回头。
“两件事。”六郎答道,“第一,这次回去,你替我转告先生,说冯五郎已经带我进过了平妖署的地宫,现在还没用上先生之前交给我的方法,但可能之后也不需要了。”
“嗯。”青修点头,“还有呢。”
“第二,你走之前去把药再热一热,重新端过来。”
六郎说着,推门进屋,青修本想还嘴,又想起瑕盈曾经要求他不准在贺夔面前开口说话,强行忍住了一腔恼怒。
茅屋之中很是暖和,屋子的中间点着取暖用的火盆,贺夔独自跪坐在窗前,对月读书。
他还穿着夏日的单衣,雪夜的风从窗口灌进他的衣袖,贺夔像是毫无感觉。
屋内寂静,在青修离开以后,只有炭盆里不时传来火焰燃烧的声音。
“贺先生。”六郎取下了背后的包袱,“我给您带了一些衣服和点心来。”
贺夔没有回头,指尖的书又翻了一页。
“贺先生。”六郎又喊了一声。
贺夔这才抬头。
六郎上前将窗户给关上了,他搓了搓手,回头道,“您不冷吗?这么晚了,在这儿看什么?”
贺夔一手掩住口鼻,突然重重地咳了起来。
那张原本枯槁苍白的脸很快涨得通红,他的每一声咳喘都像是要把心肺从嗓子里呕出来,就连呼吸时都会带起一阵明显的罗音。
六郎很快上前,为贺夔抚背。
过了很久,贺夔才平息下来,他原本就瘦削的身体已经露出了将死之人的虚弱和憔悴,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有神,他将书合上,递给六郎。
六郎接过翻了翻,才看了几页,不由得抬眸。
“这是不是妙微留给魏行贞的那本琴谱啊?我在司天台那封檄文里好像读到过里面几个片段……”
贺夔点头。
六郎一怔,“……这东西怎么会在贺先生这里?”
贺夔拿起一旁的纸笔,信手书写起来。
趁这间隙,六郎已经解下了自己的外袍,在贺夔的对面坐下。
不一会儿,贺夔将纸片递过来。
六郎一看,眉头立刻锁紧,“您前段时间还碰见过殷时韫?他知道您现在住在这儿吗?”
贺夔摇头。
六郎当即追问了许多细节,原来是前些日子贺夔在雪夜外出采风,听见山涧中有琴声——彼时殷时韫正在试图弹奏妙微的这支曲子,但有几处转折,处理得始终不得要领。
两人也因之会面。
六郎听罢,着实紧张了一阵,但转念一想,又稍稍放下心来。
想来林安民客死异乡在前,对贺夔其人,殷时韫应该是悲叹怜惜的,否则这么长一段时间里,他为什么从未向孙幼微提及过贺夔仍在岱宗山的事情,甚至将这样重要的东西转赠?
再者说,将独幽琴里的琴谱交给贺夔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物归原主吧,对殷大人来说,总是好过于交给魏行贞。
但无论如何,贺夔在岱宗山这件事到底是被人知道了。
六郎又想起纪然和小七,只觉得眼下变数越来越多,让人心中不安。
贺夔又递来一张纸。
「瑕盈先生,最近可好?」
六郎垂眸,摇了摇头,“我与先生一向是书信往来,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不过先生做事一向稳妥,应该没有什么事情能烦扰到他。”
「我这几日,在山林中见到许多山民在祭奠他。」贺夔写道。
六郎笑了一声——梅十二的身份在民间一向响亮,以至于身份暴露之后,宫中甚至没有对外公布梅十二就是瑕盈的消息,只是说突遇暴疾,不幸去世。
「只是我不太明白——」
贺夔又接着写道。
「——在他身边,为什么会留青修这样的人?」
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