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兴致勃勃地重新讲起了小美人鱼的故事,这个方法比别的任何法子都有效——即便寒风有时吹得她睁不开眼睛,她也不用担心闭上眼睛会睡着。
故事讲到一半,纪然就准确地找到了被雪覆盖的官道,看起来负责清理雪道的官吏还没来得及扫到这里。
他放慢了脚步,很快发现了道旁的一处茅屋,他推门而入,在将小七放下以后,纪然立刻关上了门。
小七搓着手望着眼前的景象——屋子里的桌椅板凳上都铺着一层薄薄的灰,看起来有几个月没人来过了。
柜子里有用得还剩半袋的炭和干粮,甚至还有用瓦罐封存的灯油,靠窗的矮桌旁边放着一口箱子,箱子里是三人份的竹编帽和草编的斗篷。
小七摸了摸斗篷的材质,这些摸起来十分柔顺的草篷似乎都做过一些处理,表面像是浸了一层已经凝固下来的油。
“是司天台的雨衣。”纪然在一旁道,“他们经常要在岱宗山的各处测绘观星,这些都是应急之用的东西。”
纪然说着,已经不知从哪里搜出了一袋粟米。
他想着两人饿了两天,除了雪水没有吃过别的东西,现下用这粟米煮粥先垫一垫最合适。或许是因为闻见了食物的香气,又或许是因为回到了久违的温暖之地,小七感觉自己的身体不仅没有像她想象得那样迅速瘫软,手和脚反而好像凭空多了些力气。
他们一言不发地配合着再次生火,然后对着火焰和盛着粟与水的瓮静坐。这一刻他们就像一个耕作已久的老农,静静地等候庄稼成熟。
她身上裹着刚从柜子里拿出来的毛毯,因为几个月没有清洗,这毯子上已经有了一些刺鼻的味道,但这种时刻,谁也不会去计较这种小事。
两人这时才接着前话,把小美人鱼的故事继续讲了下去,不仅仅是整个故事,一起谈及的还有上一次小七与冯嫣就这个童话的一些遐思。
纪然沉默地听着,小七的话越说越慢,她呵欠连天,一个接着一个,好几次把纪然的呵欠也勾了出来。
余光里,纪然望着小七,火焰再一次将女孩子的脸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她脸上一点细微的绒毛在这样的光晕里变得非常明显,这一幕让他一下就回想起在平妖署地宫里的一幕。
那时他也是这样望着她,而她望着一对菊石。
“你喜欢这个故事吗?”小七有些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纪然如实答道。
小七扑哧一声笑出来,她轻叹一声,“好吧,谢谢你的坦诚。”
“而且很多地方不合逻辑。”
小七微微眯上了眼睛,“嗯?哪里不合理……”
“就比方说,王子既然决心要报答自己的救命恩人,那怎么连事实都不问清楚直接就认下了?那天海上发生风暴的时候,那个邻国公主人在哪里?她当时为什么出现在海边?具体是怎么救的人?”
“而且,为什么报答救命恩人的方法就是以身相许呢,这也太奇怪了。”
小七哈哈笑起来,“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才奇怪呢。”
纪然脸一红,干咳了几声,“我……我不是为了报恩才……”
当初他甚至为这件事困扰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发现冯婉并没有对他有别的想法才稍稍松绑。
小七很快把这个话题划了过去,她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毛毯,低声道,“然后呢?”
“然后就是巫婆那边的情形,考虑到巫婆这个角色,故事就更说不通了——这个巫婆为什么要帮小美人鱼?她一个住在深海,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巫女,拿走了小美人鱼的嗓子和她姐姐们的头发有什么用?给自己换上么?还是说她要拿这些东西做药引,去干些别的?
”如果是这样,那她又为什么从来没有主动出现在爱丽儿和人鱼公主们的跟前,只是被动地等在那里,等着小美人鱼和她的姐姐们上门来交易——她怎么就确信这些人会来呢,还是她不仅有巫术,还会占卜,就算准了这一切会发生?
“这么一个全知全能的巫女,怎么就一直潜居在深海,专门等着跟几条连灵魂都没有的美人鱼做交易呢?除非……”
纪然眨了眨眼睛。
他忽然觉得,这个故事也并非是完全说不通的。
“除非什么……”小七的声音低得像是在喃喃。
“除非,这一切都是一个局。”纪然低声道,“比方说,巫婆确实需要从美人鱼身上拿到一些东西,但是这些东西只有在她们‘心甘情愿’拿出来的时候,才有价值。”
这个思路一开,纪然突然感觉一切都合理了,他顺着这个思路接着讲了下去。
也许永生不灭的灵魂从最开始就是一个饵,一个筛子——这个筛子既可以筛选出海底世界里不甘于命运安排,渴望永恒的生灵,也能够点燃她们心底的期盼。
也许不到十五岁不让上海面本身就是一种手段,一种让陆地世界显得神秘而可爱的手段——谁也不知道这个规矩在最开始究竟是由谁制定,因何立下的,但故事显然没有任何一个角色质疑过这个规则。
如果小美人鱼自幼就能够自由地跟随祖母与姐妹出海游玩,那么在十五岁生日那晚发生的一切,还会那么特别吗?
在故事的最后,海的女儿化成了泡沫,但她得到了一个永生不灭的灵魂。这个灵魂是否真的存在暂且不表,最令人在意的事情是——那个收下了美人鱼们嗓音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