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走到城楼的边沿,将怀中的两块燧石用力掷向远处的榕树林,两块燧石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少年很快看了过来,“你扔了什么下去?”
冯易殊低声喃喃了一句话。
少年没有听清,“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冯易殊转过身来,他望着晋王世孙,眼中流露出复仇般的快意,“我说……大家一起,下地狱去吧!”
“来人!”少年厉声道,“马上下去搜查——”
顷刻间,四下乱糟糟的。
冯嫣站在原地,她听见母亲在城楼深处的呜咽,听见近旁浑身是血的纪然近乎绝望的啜泣声,还有过道里、城楼下士兵们的高声传令……
所有的声音都像是渐渐离她远去,变成一种遥远的背景。
她望着不远处被咒印压至俯跪的姑射,望着姑射身边不断变形、缠绕的树藤,忽然感觉眼前一切都如此荒谬。
回想连日来的种种告别,她只想感叹自己竟会如此天真,以为摆在眼前的道路还有她能够选择的余地。
伏羲……还是姑射?
冯嫣眼眶微热。
迷蒙中,她好像又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
「因为我想让姐姐知道,任何时候,人都可以有第三种选择,只是有时候人可能意识不到。」
「如果将来——我是说如果,有人让你觉得生活陷入了绝境,摆在眼前的好像只剩下了很糟糕和更糟糕的选择,你永远可以跳出来,不需要被那些选项困住。」
第三种选择……
她望着远天,缓步向着姑射的方向走去。
魏行贞觉察到冯嫣身上气息的变化,“……阿嫣?”
“……抱歉。”冯嫣低声说。
她两手置于胸前,一阵和暖的风从她掌心的留空处涌起。
曾经被冯嫣饮下的金酒随着她掌心的风化作金色的流沙,缓缓腾空而起。
往日的生死狭间之中,冯黛曾将酒杯推到她跟前,说其中盛满了前人的决心。
那时冯嫣仍旧疑惑不已,“我不明白……”
冯黛只是望着杯盏。
“是……我们眼泪。”
那些代代留在长陵之中,将姑射压制得不得翻身的恐惧与哀愁,如今在天空中凝成一柄金色的长枪。
长枪纤细而尖锐,似乎随时都会被狂风吹散,远处姑射似有感应——当姑射身上的光纹再度开始明灭,冯嫣的右手也随时闪耀。
一旁的晋王世孙已皱紧了眉头,“你在干什么……来人!”
不等旁人靠近,魏行贞已经抬起了右手,人们看见他手背青筋暴起,露出了不属于人类的尖锐指甲。
一阵凛冽的妖气瞬间起势。
“不要命的就过来试试。”
侍卫们无人敢动。
在这令人不安的对峙之中,众人看见他们头顶的长枪已经延伸出惊人的长度——它几乎已经与姑射等高。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望着冯嫣。
尽管没有人开口,但大家心里都有一个隐隐约约的预感,似乎只要拿这把长枪扎进姑射的心口,一切就结束了。
晋王世孙喉咙动了动,他也仰头望着这支被冯嫣召来的长枪——是的,他一早就知道冯嫣手中有制服姑射最后的底牌。
难道,就是眼前的兵器……?
果然,下一刻,这柄巨大的枪向着姑射的方向飞去。
“好——!”少年眼中又再度涌起希望,然而这声尾音还没有结束,他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冯嫣的长枪确实投掷了出去,但并未刺中姑射,金色的枪头深深扎在地面的血榕之中,直直地立在了姑射的手边。
姑射伸手,紧紧握住了长枪之末,并依靠着它再度站起了身。
“什么……”少年的脸近乎扭曲,他侧目看向冯嫣,“冯嫣你——!”
冯嫣已经踏上了城楼的高墙,纵身向姑射的方向飞跃而去,魏行贞紧随其后,追逐着冯嫣的背影一并离开。
“把他们抓回来!”少年厉声叫喊。
但他身旁没有人听从。
“你们在干什么——!”
“殿下,”三郎仍旧带着他一贯的微笑,按住了少年的肩膀,“冷静一些,姑且看看吧。”
“是啊,您急什么呢?”
少年闻声回头,见先前那位一直沉默寡言的老太太,在祝湘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了城楼的阴影。
两人行至墙边,老人又一次睁开了眼睛,满目期待地望向前方。
“姑且……看看吧。”
在远处激荡的沙尘之中,银色的咒印坚持了许久,终于还是渐渐黯淡。
咒印之下,人们根本看不清姑射的身影——只能望见那柄金色的长枪被人从地上拔了起来。
天空中的雷电顿时密集,闪电犹如急风骤雨落在姑射的身上。
电闪雷鸣之中,大地如同白昼,惨白的电光映照出姑射石身的轮廓,在重重重压之下,她又一次挣扎起身,扬起手中的金色长枪,将它举过肩膀。
姑射仰起头,迅速转身,将手中的金枪向天空投掷而去。
金色的长枪如同一支巨大的飞箭,在夜空中擦出一道金乌般的火光,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头顶的乌云就像涤荡的涟漪一样荡漾开去。
雷声轰鸣。
天穹的深处传来一声非人非兽的长嘶,一道血色天河从天空被撕裂的伤口中坠落,它在瞬间淹没了岱宗山全部的山川,向着洛阳城奔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