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难道也什么都记不起来了?”魏行贞问道。
“嗯。”冯嫣点头,“但像现在这样难受的感觉,从前也有过。”
“什么时候?”
“总共有过两次。一次是天抚十一年秋,我十岁的时候。”冯嫣轻声道,“那时我跟随父母从长安到岱宗山来避暑,正好遇上有三百牢囚被押解上山修缮祭台。
“那时我一个人误入山林,恰好遭遇了解送的队伍。幸好当时杜天师经过,救了我一命,否则,我大概已经在那年夭折了。”
魏行贞锁眉,“所以这次,你确实是被人的‘恶念’所伤?”
“嗯,”冯嫣应了一声,“杜天师熟悉我的情形,他应该已经和大人说过了吧。”
魏行贞点头——但问题是,这个宅院里不要说是恶人,平日里根本连人都没有。
哪里能涌来这样的恶意,还是在他全然不知的情形下?
魏行贞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难道此刻有着他尚不知晓的危险,正潜伏在这宅邸之中觊觎冯嫣的性命?
他哪里能容忍这样的事情!
望着陷入深思的魏行贞,冯嫣忽然开口,“魏大人不好奇另一次是什么时候吗?”
魏行贞才要回答,可话到嘴边,他又摇了摇头。
“就是,我与大人初见的时候。”冯嫣轻声道。
“是吗。”
“嗯,平日里我畏惧生人,极少出门,”冯嫣抬起头,“因为,仅仅是与常人久坐,我就会很快觉得疲惫;
“若对方心中怀着恶意,我就会受到损伤,一开始只是喉中灼烧,咳嗽不止,若是放任下去很快就会眼目昏沉,无法喘息,再严重下去,就命悬一线。
“那日在太初宫的偏殿,我身体太过虚弱,以至于无法抵御宫人的污浊心念……若非魏大人偶然出现,我大概也和当下的情形一样。”
魏行贞点了点头,“嗯。”
“若是哪个人想要取我的性命,那太容易了。”冯嫣低声道,“只要带着对我的恨意,站在我的面前,就足够了。”
魏行贞颦眉,“你还是怀疑那只树妖?”
“嗯,不仅如此,我想,它对我的弱点,就和魏大人了解得一样深。”冯嫣轻声道,“但妖物是伤不到我的,所以它大概是用了什么方法收集到了一些人的恶念,又巧妙地将这些恶念隐藏起来,带进了魏宅。”
说到这里,冯嫣叹了一声。
“我看你专门在后院设了结界,还以为是早有防备,只是不肯告诉我呢,原来魏大人,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
“我设那个结界,也只是抱着防微杜渐的心思罢了,没想到……”
魏行贞的表情严肃起来,他站起身,在屋中踱了几步。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阿嫣不要再让自己落单了,即便是听见了什么呼唤想去看看,也喊上其他人同你一起去。”
“这……很难说呢。”
“为什么?”
冯嫣再次低头啜饮温水,轻声道,“现在回想起,当时一个人去后院确实是有些冲动。但我记得,在听到召唤的那一刻,我完全没有精力去想会有什么后果,只觉得越是拖延,那一股想要立刻去到目的地的念头就越是强烈,越是不可拒绝。”
冯嫣看向魏行贞,“魏大人博闻强识,不知道在古籍中,可有记载过类似的情形?”
魏行贞的沉默良久,和上一次回忆树妖一样,他依然对此一无所知。
妖物虽然有千百种方法引诱猎物靠近,然而他想不到任何一种能骗过冯嫣的眼睛——除了他自己的幻术。
更何况之前贺公也说了,那呼唤并非声音,也并非有人控制了他的身体,而是一种油然而生的念头和愿望,这已经不是幻术能做到的事情了,多半是念用术一类的法术。
这等同于要正面突破冯嫣的神识屏障,才能让她不顾一切地顺从那个意志。但如果已经能做到这一步,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以恶意伤人?
冯嫣素爱雕刻,房间中到处都是刻刀,直接命她自裁岂不是更加有效?
数不清的念头在魏行贞脑海里碰撞,但他只能摇头。
冯嫣叹了一声,“这样啊。”
她调了调自己背后的软枕,低声道,“那就算了。魏大人不用太担心我,虽然我不知道它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但这件事没有下次了。”
魏行贞目光微亮,“阿嫣是觉察到了对方的什么破绽,突然有把握了么?”
冯嫣没有正面回答——此时此刻,她也很难给出什么正面的回答,但冯嫣轻声笑道:“反正在这种事情上,我从没有在一个坑里摔倒两次,魏大人相信我就是了。”
魏行贞叹了一声,上前接过冯嫣递回的空杯。
“阿嫣饿了么,起来吃点东西吧。”
……
冯嫣吃起东西来,很慢。
当她怀着心事的时候,吃起来就更慢了。
她举箸用饭,心中却在反复回想着近来发生的种种风波。
即便昨日的一切,都像是刻意抹除过,但冯嫣依旧感到在她周身,似乎有一张大网正在收束。
她已然置身其中,只是尚看不清这一切的联系。
数不清的意象与词句在她脑中翻涌起伏,彼此碰撞,又彼此消融——
树妖,明堂,聂小君,地宫,野灵;
野灵,一线牵,薛太尉,长公主,无为馆;
无为馆,沈千,夏日宴后的囚徒……恶意。
恶意。
那只树妖收集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