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姑奶奶!可算奴婢求您,好歹随奴婢回去罢——诶,诶,三娘子!”
她究竟是不爱搭理人,提起一片裙裾,蹚着露水从石桥上过去。
三月中,天气怡人,柔风吹润。正是甘棠湖畔烟柳长得热闹,微风吹起,满城飞絮。
她又抱怨:“花姑真真是个惹人厌的!怎会教荷花单单开在夏天?如今这时令哪哪不够衬它?”女儿家的细声细气,分明是无理取闹的话儿,却叫人听得心头一阵酥麻。
小韭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敢接茬儿,一迭声的“六娘子”,半点儿作用没有。
好歹同是屋里憋死八百回的人,嘴上虽囔得厉害,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四下乱转,巴不得把这一溜的春光带走才好。
“没眼见力儿的!”她停了下来,懊恼地扯了袄子,“好不容易出的门。”却又似想到什么,眼睛亮了亮,抬高了几分声音:“去!给我赁条船来!”
小韭下意识接过绣花袄,才反应过来,人早猫儿似的跑没影了。
“哎哟喂!车马劳累的,瞧瞧给咱家爷爷苦成什么样了!”“这饼子干得涩口,那能是我们爷吃的东西吗!”
“爷,爷,您要歇歇吗?可别累着。”
“前头的慢些,莫颠着了我家爷爷。”
“咳咳咳……”汪烨正翘着腿叽里呱啦地训着车夫,端得十足的架子。
却听帘传来一阵低咳,晓得是爷爷在唤自己,忙蹿起身。马车上本就不安稳,他这一折腾,险些一个踉跄摔下去。
回头狠狠啐了车夫一口,又堆起笑转身打上车帘,探出半个脑袋:“爷,有何吩咐,是渴了,饿了?还是疲了,倦了?奴婢这便给您张罗去……”
车里端坐着个锦衣少年,面色不甚好。
汪烨暗暗想:大发了!爷爷黄金堆砌的出身,到底招架不住车马劳顿。他嘴巴子快,扯着嗓门儿喊:“停!停!停!爷爷要歇歇脚。”
他迎上去扶那位爷,哪想扑了个空,不知所措地拎着双手。那少年躲开他后,兀自起身,猫着腰向外走。
汪烨也不知哪哪出了岔子竟招得自家爷爷不悦,轻轻给自己俩嘴巴子,忙上前又替他挑开帘子。
递了水壶又传上了早儿剩下的半个饼子,汪烨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望着斯斯文文休憩的那位爷,期期艾艾道:“奴婢早早便说了,这车马辛劳的,怕您是耐不住,您偏不听,瞧瞧,瞧瞧,若是累坏了您嘞,奴婢这脑袋可得去断头台上寻……”说着他冲西北方这么一指,又抬手在颔下比了比。
“汪烨。”少年轻声呵住他,微不可见地蹙蹙眉,放下饼子,慢悠悠地训道:“百祸口中出,你首集要哪儿去我尚管不着,只晓得你若是再要话多,便白瞎了你这三寸不烂之舌。”说着,他抽了抽水壶袋子,冲着汪烨的脸轻轻赏了几个耳刮子,转身又把人晾一旁。
在他跟前侍候的时间不长,汪烨还摸索清这主儿的脾性,被唬得一怔一怔。索性这位爷爷下手轻,几袋子过来竟也是没的感觉,比起宫里贵人来,那哪哪算是打人。
一路南下,没的歇息,脑子里的事儿都生了草,这会子恰够他喘喘气儿,剃干净那些有的没的,往后的路坦荡也好,荆棘密布也好,都得他自己走完。
来时汪烨聒躁得很,总道是南方傍水而生,怎怎的精致,闹着要拉他好生去外头逛逛瞧瞧。
他呢,寻思着先前来过南方,房是房,屋是屋,仔细不能生出花来。真真没啥值得惊怪的,便是不予搭理,如今好容易下车活络活络筋骨,却撞来满目旖旎。
惊蛰后的南方,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过天晴,空气中的灰尘都叫雨星子打入泥巴里,打开口一吸都略略夹着一丝丝甜酸的味道。
最该是头顶挂着的翠碧,总疑心要滴出水来,最好再下上两三天,落个满地泥泞,那人赶不得路,只得停下来,听雨赏花,也是雅致。
“还有几日路程?”眼前花事闹,先前的烦心事跑没了影,少年眉目间也打开了些。
却半晌没个搭理的信儿,转头便是汪烨耷拉着张大脸,瞎比划。他气得发笑,“您怎的了?”
他却还是比划。
“得,得,得,我瞧您哪,到底是不愿赏脸——前些日子听说人的舌头割了浸酒,最是大补,您这没的用处,不如给了我,好叫我尝尝滋味不是?”呸!什么大补,什么浸酒,不过是说来唬人的!卸了他哪哪都好——横竖那主要的地儿早没了,就属舌头要命。
他忙求饶:“我的亲爷爷,这可不是闹着好玩的!”起先听人说,阖宫上下,准属这位爷爷经事沉稳,捻拿妥帖,怎的也没说是这么个经得闹腾的,看来往后这旁人的话胡信不得。
他又打起精神劲儿,“咱这是到了江南道。”他顿了顿,眼珠子转了几圈,才慢斯慢悠地开口:“入了江州城,离上山费不得几日功夫,打开始干爹便吩咐过,踩着江南的地儿,爷爷便算是虚头全尾的安全了,还特地嘱咐奴婢,这江州城山好水好,可以小歇上些时日,待您耍腻了,再上山也是不迟的。”我也好偷闲安生几日。
一长溜话儿一撩出来,只等这祖宗一句话,他遂可以进城蒙头大睡一阵,他不住窃喜。
谁晓得他家爷爷爱活折腾,不过半盏茶水的时间,又蹙着眉问道:“早些进山,成不成?”
汪烨好歹没一口茶水喷出来:“可不能啊!爷!”他又堆堆鼻子堆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