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丁家村。
这是一个坐落于城郊的小村庄,跟大明千千万万个村落相仿,以姓氏为名,在这片土地上吃饭的,上溯起血统来,都是亲戚。
这个时节应该是赶上秋收,村庄外一片金黄的庄稼地里,是一两百个农夫村妇在忙活,而村口,则是一大群半大不大的破小子追逐打闹。
孩提的笑闹和村里处处的鸡鸣狗叫声混合在一起,呈现出来的,便是一个普通、和谐、安定的平民社会。
等大人们忙完归家,便开始吆喝起一个个花样不同的小名,这是提示吃饭的时间到了,那么也意味着,这群孩子一天的快乐时光要到此为止。
“今个这粮食都打完了,回头宗老派人来收赋子,余下的留一半,我带城里给卖掉。”
当家的男人吃着杂粮馍馍,面前看着两三碟腌好的咸菜,吃的津津有味。
“这两年粮价越来越低了,怕也是卖不得几个钱吧。”
媳妇这会已经吃好了饭,坐在床头缝补着一件粗衣,不时还会把目光瞥向床角处。
“卖的钱,我打算买两挂腊肉,再买两匹苏缎。”
妻子吓了一大跳,手里的粗衣也放了下来:“当家的,你疯啦?”
不年不节的,买腊肉做什么,别说不过年了,就算是过年,也没有这么花钱的道理。
两挂腊肉,两匹苏缎,今年收成的一半就算是给花了个干净。
“不白买,又不是咱家自己吃穿。”
男人伸出满是老茧的大手,搭在旁边儿子的脑袋上,傻乐:“我打算给宗老送过去,前几天我听老五说,咱们村有一个送孩子进城里上学堂的机会,我想给狗剩争取一下。”
南京这两年陆续着又开了好几家童学和少学,但一个入学的名额那也是珍贵的紧,偏生南京的教育司一直监管着,严查每一个入学名额的孩子是真的平民百姓,还是那些达官显贵家托关系送进来的。
但即使如此,南京城里上百万口,也断然轮不到把这种宝贵名额流到城外的道理。
“还不是根叔家的老大争气,去年考过了府试,听说现在就在那什么教育司当差,这个名额可是废老鼻子劲才给咱们丁家村争取过来的。”
男人先是羡慕了两句,然后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脑袋:“得把孩子送去上学啊,上学才能有出息,不然留在村里,将来总不能跟着咱俩学种一辈子地,这般代代下去,能有什么前途。”
媳妇点头,知晓了这笔钱的用途后也很是支持:“只要能把孩子送进去,那这钱花的值,要是不够用的话,你就去银行再取点,就一个名额,估计村里得打破头。”
“可不说嘛。”
男人叹了口气:“亏得宗老家没孙子,不然争都不用争了。”
“屁的宗老哟。”
媳妇不满的哼了一声:“当一村长,村里啥好东西都往自己家归拢,俩儿子一个赛一个有钱,呸!吃拿卡要的老家伙,活该他家生不出男娃娃,就几个孙女。”
“好歹按辈分是我叔爷爷,你说话客气点。”
男人瞪了下眼,马上自己也不忿的哼哼两句。
“老东西活得久,前几年京里有那什么耆老宴的时候,听说还见过皇帝老子呢,这几年没了这机会,就天天拿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挂嘴上吹嘘,府县收赋子的,哪个不给他面。”
说完,看着自己的儿子,傻乐。
“咱家狗剩打小就聪明,这次咱们努努力给他送进学,将来大了也能跟根数家老大学,考个公员,要是能当上官,那咱家可真是祖宗坟头冒青烟咯。”
“啥是官啊。”
狗剩扬起小脑袋,看着男人问道。
问的后者一愣,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一旁的媳妇说到:“官就是有出息的人,是人上人,最尊贵的人。”
人上人?
狗剩马上恍然大悟:“是不是就跟我小时候骑爹脖子上那种。”
媳妇被逗乐了,但还是点头。
“没错,当了官之后,你就可以骑在别人脑袋上了。”
“瞎说什么呢。”
男人白了媳妇一眼:“狗剩,可别听你娘瞎说,当了官也得干活,得为老百姓劳心操力。”
“瞎扯。”
媳妇有些不屑:“你拿这话当真啊,哪个当官的有你说的那么好,不都是整天到晚山珍海味吃着,也没见他们操心过一点老百姓的事。”
男人一把拍下筷子,挑起毛病:“嘿,我说你怎么整天到晚那么多牢骚,当官的没好人,那人根叔家老大还知道往村里扒拉来这个上学的名额呢,再说了,进城的时候,城里衙门口不都挂着那句‘为人民服务’的匾额吗?
这话可是人皇帝老子说的,好好听听。”
皇帝老子的名头吓住了媳妇,虽然有些怏怏,还是撇嘴:“反正让我看,有钱的、当官的,没一个是好人,福都被他们享走了,苦都是咱们受着。”
“我看你就是典型的吃太饱。”
男人很生气的拍桌子:“宗老之前说的话你忘了,打建文十二年开始,咱们村里哪户家里只要田产不够三亩但孩子超过两个的,直接免了赋子,其他户,赋子也从二十税一变成跟其他省统一的三十税一。
话有说回来,你光看人宗老家两个儿子有钱,人家没给咱们村修路吗,那一车车水泥你当便宜啊,有问咱家要过一分钱吗,有钱的出钱贡献乡里,像根叔家老大,人家就为咱们村出力,争取上学的名额,都在为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