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真跟他说过,说这会儿大当家在扬州,他再押船过去时,最好赶在扬州歇脚,可以放心大胆的睡一觉,以及买菜买粮。
虽然他不是很明白,怎么她在扬州,扬州就能放心大胆睡觉了?
不过他身边的正事儿,一贯是他不明白就对了,他要是一听就明白了,那就不对了。
董超叫了一同过来的两个伙伴,让他俩先去看着军械船,带着潘定邦,往玉带巷回去。
李桑柔没在玉带巷,黑马和大常都在,董超将潘定邦主仆交待给黑马,赶紧去找孟彦清,安排人替潘定邦看着他的军械船队。
黑马看到潘定邦,高兴的连声唉哟,“怪不得昨天连着结灯花,今天一早上喜鹊在树上叫,原来是你来了!”
潘定邦咯的笑出了声,“老马,你这是戏词儿吧?这是又听新戏了?”
“鼓儿词,小娘子思夫!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有公务有身,天天要到工部应卯?”黑马揽着潘定邦,让着他在廊下坐下,把走廓一角的红泥炉提过来,捅开火烧水。
“别提了,我一点儿也不想来!
“大当家呢?我找她有急事!我还得赶紧回去,几十条船呢!
“我爹说过,要是出了事儿,除非我死在船上了。要是货没了,我活着,那就得把我们一家子全拖进大理寺大狱!唉!”潘定邦一声长叹。
“放心,老董老孟都去看着了,有他们看着,要是还能出事儿,那就是命中注定了。”顿了顿,黑马拧身看着潘定邦,“真要那样,你也放心,我和小陆子指定把你摆成护船而死的样子,至少不连累你们一家人。”
潘定邦听前半句挺顺耳,到后一半,瞪着黑马,简直想啐他一脸!
“你找老大干嘛?”黑马问了句。
“一点小事儿。”潘定邦答的飞快。
“小事儿就好!”黑马斜瞥了他一眼,“没大事儿就好,那你见不见老大都行,不耽误事儿。”
“怎么不耽误事儿!我放着几十条军械船,特意跑过来,怎么能见不见都行?我有要紧的事儿!”潘定邦不满的横了眼黑马。
“啥事儿?不能说啊?”黑马站起来,从廓下吊着的竹篮子里,拿了半块茶饼出来,拖了只小竹椅,坐过去撬茶饼。
“算了,这事儿跟你说说也行。”潘定邦紧拧着眉,认真想了想,叹气道。
黑马抬头看了眼潘定邦,示意他说。
“你知不知道,从过了扬州起,一直到世子爷军中,这一路上,到处都是死人!”潘定邦拖着椅子,靠近黑马,压着声音道。
“啊?还有死人哪?不是都清理干净了?”黑马两眼大睁。
“干净个屁!”潘定邦一句干净个屁,骂的有气无力,“我送过四趟了,头一回,我骑着马,好好儿的,那马一蹄子下去,踩空了,噗嗤一声,一股子恶臭,熏得我当场就吐了。
“本来马踩空,猛一晃,我又被这么一熏,差点从马上掉下去。
“你知道那马,它踩到什么了?”潘定邦瞪着黑马,一脸的我不说你指定想不到。
“踩死人肚子上了?”黑马答的既肯定又飞快。
“你怎么?”潘定邦瞪着黑马。
“打了仗死了人,都是就地掩埋。这指定是南梁兵,不是咱们的。
“这事儿你得跟文先生说说,这活儿没干好,埋得太浅了,现在天儿还热着呢,埋下去,没两天人涨开了,就涨出土皮儿了。”黑马浑不在意道。
潘定邦斜着他,深吸深吐了几口气,用力压下把那股子恶心。
“这是头一回,还好。
“第二回平平安安,第三回,快到营地的时候,竟然遇到了伏击,打起来了!”潘定邦说到打起来了,声音都是抖的。
“武将军是个厉害人儿,那后来呢?”黑马啧了一声。
“后来,我不知道啊,我走在最前头,前面就是来接应的人,刚打起来,一股子热血,就喷了我一头一脸,真是热血啊,烫人!
“我这眼就糊上了,什么也看不见,多亏了听喜,抱着我的胳膊往前跑。
“后来,你知道吧,等到了营里,才发现吧,我这,不光一头一脸的人血,我靴子里还有一只人眼睛!”潘定邦说到人眼睛,都快哭出来了。
“喝口热茶。”黑马已经沏好了茶,推到潘定邦面前,“这是第五趟了?那你找老大干嘛?学功夫?
“现在学功夫肯定晚了,再说,老大的功夫你学不会,我的功夫你也学不会。”
“学什么功夫,你瞧你这人,倒三不着两。”潘定邦白了黑马一眼,“不是学功夫,是,唉!我这个人,自小儿胆子就小。
“头一回踩了死人还好,上半夜做噩梦,下半夜还能睡着,到第二回,一闭上眼睛就做噩梦!一闭上眼就做!
“你看我都瘦了吧?你看我这眼,眼窝都抠进去了吧?”潘定邦往前伸着头,指着自己的脸。
“还行还行,没怎么瘦!
“你做噩梦,找老大干嘛?”黑马嘴角往下扯着,看看潘定邦左眼,再看看潘定邦右眼。
“上一趟是往世子爷中军送军械,听说我总做噩梦,守真就给我出了个主意。”潘定邦压着声音,“说大当家在扬州呢,让我路过扬州的时候,找大当家要面旗,大当家还有旗?
“守真还说,大当家那旗有小号的,让我要个小号的就行,说那个避邪最好,贴身放着,指定就不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