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庄园的铁铺前, 柴绍的心情简直是复杂到了极点。
这一年多以来, 他得闲便会找机会来一趟武功的李家庄园, 说是来看玄霸,该看的人自然是顺带也都看了。有一同扶棺回京的情分打底, 有过了明路的婚约为盟,不知不觉间,李家上下都已不把他当外人看, 就连他自己, 也越来越觉得,这里比长安城里的那个家仿佛更能让他感觉自在。
唯一让他拿不准的,是凌云对他的态度——她的态度也不是不好, 他甚至能感觉得出来,凌云是在努力地对他好, 但不知为何,她的这份努力, 却总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而这一次, 他是一进门便听说凌云正在帮他准备礼物,惊喜之下立刻赶了过来,结果便是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她的英姿——
此时, 凌云就站在一人多高的烘炉跟前,旺盛的炉火将她雪白的面孔染上了一层艳丽的霞色, 也在那双眸子里点燃了两簇明亮的火焰, 从柴绍站的角度看去, 就连她脸上那层细细的汗珠仿佛都在发着光!
这原是一幅极美的画面, 然而她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把造型凶悍的长柄大锤,正一下接一下地砸向了面前那条烧得通红的精铁,每一锤下去,都是火光四溅,砸得她身前的铁砧,乃至整个棚子都在微微颤动。
柴绍只觉得心口似乎也随着这声音颤了好几下:
这就是凌云给他准备的礼物,她是这样帮自己准备礼物的?
他一时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正茫然间,玄霸已瞧见了他,惊奇道:“柴大哥?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柴绍回过神来,抬眼一看,却见玄霸站在棚子的另一头。半个多月不见,他的眼底唇间的青紫之色似乎更加明显了,不到十月,身上居然已裹了件厚厚的大氅,背后还放着一张轻便的软榻,似乎随时准备着将他抬走。不过此刻玄霸的心情显然极好,一双眸子也跟凌云一般的闪闪发光,笑容更是灿烂无比。
柴绍心头就如被针尖刺了一下,不假思索快步走了过去,打量了玄霸几眼才笑道:“三郎今日精神倒是比往日都好。”又随口解释:“这不快十月朔了么,我总要过来瞧瞧你们,再给夫人上个香。”
玄霸笑道:“多谢柴大哥惦记着我们,我们原想这两日你也忙,总要节后才能过来,没想到竟是提前来了。”
柴绍叹了口气:“原是想过两日再来的,但东都那边刚传来消息,圣上再过三五日就要到达东都了,然后会从东都直接来西京,说是要献俘告庙,估计也就是这半个多月的事。我那边要准备的事情自然也就多了起来,今日若是不过来,还不知哪一日才得空了。”
圣上再过半个月就要回长安了?玄霸心头一惊,脱口道:“那会不会耽误你和阿姊的婚事?”
柴绍断然摇头:“那倒不至于,我们这些人也就是这半个多月会忙些,待到圣上回京,他身边的人接手了这些事务,我们自然也就清闲了。”经过辽东的事,他已绝了仕途之念,万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就罢了。
玄霸听到这里却是放了心,笑嘻嘻道:“那就好。对了,柴大哥,你看见我阿姊打的东西了么?可猜得出那是什么?”
柴绍配合地看了两眼,心里猜到凌云想打的应该是把长刀,口中却迟疑道:“三娘莫不是准备打一把好剑出来?”
玄霸大笑起来:“柴大哥是使刀的,怎么没看出这是一把长刀?”说着他便压低了声音,“阿姊一直记得柴大哥你很喜欢她那把冷艳锯,前些日子又发现师傅留了些好料在庄园,这才决定给大哥打把刀出来。阿姊当年可是跟着师傅学了好几年的,如今炼出的刀就算比不上冷艳锯,定然也不是凡品!”
她还记得自己喜欢那把刀?柴绍只觉得心头一暖,脸上的笑容不觉都深了些。
玄霸却是叹了口气:“阿姊原是准备这两日打好,回头柴大哥过来了就送给你的,没料到柴大哥竟是提前来了……不过也好,柴大哥之前没见过阿姊铸刀锻铁吧?今日倒是正好能瞧瞧阿姊的手法,好看吧?”
好看?
柴绍愕然看向了棚内的凌云,突然发现,玄霸这话其实不无道理。凌云手里的大锤每一锤下去时固然是重若千钧,但每一锤之间,却分明带着某种韵律,举重若轻,行云流水。而她整个人站在炉火前,那沉重的大锤、震耳的声响和她纤细的手腕、轻盈的动作,更是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对照。
她的确是在打铁,但分明又不止是在打铁了。
柴绍看着看着,不觉看得出了神。
旁边的周嬷嬷原是一直留意着他的神色,此时方暗暗地松了口气:凌云要送柴绍一把好刀,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出格,但他居然提前登门,亲眼瞧见了凌云轮锤的模样,这还是让她捏了把冷汗。好在柴绍震惊过后,并没露出什么不满,甚至还有些欣赏之意……阿弥陀佛!夫人果然没看错人,没白花那么些心思!
高炉前,凌云也终于放下了大锤,一直帮她钳着铁片的老铁匠忙又递了把小锤子过去,凌云抄在手里,一下一下地锤向了铁片,这锤子看着极为小巧,但凌云的神色和动作反而比之前更为凝重,敲打了片刻之后方松了口气,低声道:“淬一淬,再烧。”
老铁匠点头答应,凌云这才放下手里的物件,走出棚子,看到柴绍倒是愣了下:“柴大哥怎么来了?”
之前她竟一点都没注意到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