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从未想过, 成亲的过程会如此难熬!
不, 认真论起来, 眼下她还不算是在成亲,只不过是按着规矩, 在成亲的前一日,她得这么盛妆靓服地出来坐上半日,以便接受各路亲朋好友的祝福馈赠而已,也就是所谓的添妆。
这种事,凌云自然旁观过不止一回, 也从没觉得会有多么难忍——毕竟需要劳心费神的是前来添妆的各家女眷, 她们要明里暗里的比较出手的豪阔、打扮的华丽、驭夫的手段……至于新妇, 只要安静含羞的听着便好了。
扪心自问, 凌云羞虽然不大羞得起来,静却是很能静得下去,让她安安静静坐上两个时辰,这又有什么难的?
然而这天清晨,当她照例要去活动筋骨, 却被两位嬷嬷拼死按坐在了梳妆台前, 又被小七从头到脚打扮齐整之后,她才发现, 这滋味并不好受:坠满珠玉的发髻重得可怕, 抹着脂粉的面孔又腻得难受, 满身繁复的衣饰更是别扭无比……她只觉得整个人就像被套进了一个厚重的硬壳, 只剩下眼珠子还能随意转动。
而此时此刻, 当各家的舅母姨妈姑表姊妹们陆续到齐,当她们纷纷送上礼物和祝福,她才发觉,自己还不如连眼珠子也一道装进壳子里去呢。这样一来,至少她就不用瞧见那些或是忧虑或是怜悯或是感慨的神色了……她们明明都在说着什么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之类的吉利话,可看着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着一个即将跳进火坑的人!
凌云倒也没有觉得多么被冒犯,只是瞧着她们那满心都是担忧感叹却不得不满脸都是欢喜期待的模样,未免有些尴尬。
更尴尬的是,大约是担心她日后吃亏,几位长辈已有意无意地提起了驭夫之术,这话一出,大家都来了兴致,纷纷说起自己是如何收拾小妾,如何打发庶子,又如何让丈夫不敢再到外头鬼混的,不少人一面说一面还会看向凌云,就差直接提醒她:还不赶紧把这些法子都牢牢地记下来?成亲之后你就能派上用场了!
这样的用心良苦,凌云当真是……太感谢不尽了!不过大家都是好意,她也只能继续微笑着坐在那里,不时点头,不时道谢,面上风轻云淡,心里万马奔腾。
也不知坐了多久,凌云终于忍不住对小七使了个眼色:还有多久才到午时?小七的包子脸上立时皱出了两道苦恼的纹路,借着给凌云添水的机会,低声道:“娘子,你才坐了不到一个时辰!”
凌云眼前顿时一黑:也就是说,还得再熬一个多时辰!以前她总觉得,站桩的时辰最是难捱,尤其是最后那两刻钟,简直漫长得永无尽头,但现在要她继续坐在这里接受大家的谆谆教导,她宁可到外头去站上一个时辰的桩!
她茫然看了看窗外,今日是个平静的阴天,沉闷的天光透过厚厚的窗纸,落在她面前的梳妆台上,那上头满满当当的都是今日收到的首饰,各色珠石交相辉映,闪耀着值钱的光芒,她在心里认命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数起了首饰上镶嵌的珍珠宝石……这么多首饰,应该够她数上一阵子吧?
不过她才刚刚数到八十,门外就传来一声通禀:“柱国府宇文夫人到!”
柱国府的宇文夫人?屋子的说笑声顿时停了停。
这次凌云成亲,一直是堂叔李神通和他的夫人萧氏在帮忙操持,此时萧氏的脸色更是一变,刚要起身,就听门外有人笑道:“哎呦,今日来的人不少嘛!”
这一声笑语,调子少说也拐了七八个弯。门帘一起,从外头走进来一团炫人眼目的珠光宝气,身量敦实,神情高傲,不是宇文娥英又是谁?
屋里彻底的静了下来。萧氏忙满脸是笑地迎了上去:“英娘来了,快进来坐。”跟着她招待女眷的四娘和五娘相视一眼,也都站起身来,微微欠身叫了声“阿姊”,各自都提起了一颗心。
宇文娥英并不接话,目光在屋里一转,径直落在了凌云的脸上,眼里的嘲讽之意简直能溢将出来。凌云原是百无聊赖到了极点,被她这么一看,倒是提起了几分精神,索性也不闪不避地看了回去。
她的眼神平静之极,但对上宇文娥英的嘲讽,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刚硬,宇文娥英怔了一下,眉头不知不觉便立了起来。
萧氏不由暗暗叫苦。宇文娥英是有名的糊涂人,性子又蛮横,跟窦氏更是针锋相对了数十年,她过来能有什么好事?要是动怒了撒起泼来更不得了,今日是凌云的大日子,绝不能让她给搅合了……她只能上前两步,对宇文娥英赔笑道:“英娘,这边坐。”
宇文娥英被她这么一岔,脸色顿时愈发难看,盯着她冷笑了一声:“你是谁?”
萧氏只觉得头皮一麻,这话叫她怎么接?她出身江南萧氏,夫君李神通也是李家嫡支,但在宇文娥英面前,这些显然都不够看!一旁的四娘忙笑道:“阿姊,我家十三婶娘姓萧,是兰陵人。”
宇文娥英的神色果然更是讥讽:“我道是……”
这话听着便不对,凌云断然截住了她的话头:“表姊若有什么话,不妨对我直言!”在旁人身上撒气,算什么本事?
宇文娥英自然听出了这言外之意,脸敦实腾地涨红了半边,转头看着凌云,眼睛里简直能飞出刀子来。
萧氏见凌云帮她解围,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无奈:这孩子,她难道不知道,今日最要紧的事,是保住她的体面么?此时见宇文娥英就要发作,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