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英点了点头:“好说,只是大郎,有件事我要说在前头,如今二郎的确还小,但过得几年,待他懂事明理之后,他的来历,我还是会跟他交代清楚的。今后何去何从,得让他自己来决断!”
柴绍霍然抬头,沈英不等他开口便摆手道:“我知道你是担心他。或许你觉得永远瞒住他才是对他好。但你不妨再想想,若你是二郎,你愿意终生被瞒,还是愿意知道真相?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好是坏,终究要将心比心。当然,或许你只是胆怯而已,不敢真正去解决这件事,能拖一日便是一日,能瞒一天便是一天。可拿欺瞒换来的东西,终究不是真的。”
“我自来不愿作假,三郎的事,当初我没有瞒着阿云;莫姨娘的事,日后我也不会瞒着二郎。毕竟天意莫测,世事难料,咱们唯一能求的,也不过是一个真字,不去欺瞒旁人,更不要欺瞒自己。”
柴绍心头震动,哑口无言。
沈英冲他笑了笑,拨马走上了桥头。这桥并不算太长,柴青和小鱼已到前头转了一圈又跑回来了。柴青远远地便扬声问道:“阿兄阿兄,桥那头有个镇河的石兽,说是秦时就有了,是真的么?”
他这一路都兴奋不已,此时已跑得满脸是汗,黝黑的小脸在日头下几乎能反出光来,两排洁白的牙齿也愈发醒目,柴绍看着这熟悉的笑脸,心里五味交陈,定了定神才道:“这座桥最早的确是始皇下令修的,不过渭水经常泛滥,这桥后来也重修了好几回,如今这桥已不是当初的那座,桥头的石兽自然也不会是原来的那只。”
柴青“啊”了一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看那模样,我还以为真是几百年前的古物呢!”
柴绍摇头道:“不过几十年而已。”那石兽是前朝所制,因风格古拙,大家都以为是古物,若是以前,他或许会顺口称是,但现在……
柴青呆了片刻,突然握紧拳头用力一挥:“不是便不是!我这一路还要去好些地方呢,定然能看到真正的好东西!”
日头终于渐渐升到了岸边的树林上方,柴绍沉默地带马站在桥头上,沉默地目送着凌云一行人越走越远。柴青开始还一步三回头地冲他招手,后来却还是又一次跑到了队伍的前头,而凌云一直走在最后。这次出门,她再次换上了男装,今日穿的便是一身素色的衣袍,马鞍后还挂着一张小小的弹弓。从背影上看去,竟有些像另一个人。
另一个他曾经无比熟悉的白衣少年。
仿佛有股热流从心头直涌上了眼底,柴绍不由得闭上了双眼。半晌之后,他才重新睁开眼睛。眼前的石桥上已是空空荡荡,他们都已走得远了,走到了他看不到的另一方天地。
迟来的伤痛如锯齿般在他的心头慢慢搅动,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缰绳,几乎忍不住要丢下身后的一切,策马追将上去。因为太过用力,他手背上青筋都突突地跳了起来。然而微风一阵阵地吹过,他终究只是面色平静地拨转了马头,若无其事地走向了长安的方向。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柴府的。然而这么多人先后离开,府里自有无数事在等着他来处置,待得他一一忙完,抬头才发现,天色已是不早,这一日的光阴居然也就这么过去了。
他该松口气么?
柴绍怔了一会儿,几乎苦笑了起来。他正要出门去阿哲那边看看,外头突然有脚步声渐行渐近,有人在门外轻声问道:“大郎在么?”
是秦娘的声音。
柴绍皱了皱眉方扬声道:“进来。”随即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看见秦娘了,自从她去了三娘那边之后,似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如今怎么过来了?
门帘一动,秦娘翩然而入。半年不见,她似乎消瘦了不少,如今一身家常打扮,整个人比往日少了些柔媚,多了些温婉,手里提着一个半旧的食盒,居然也并不显得突兀。
看到柴绍,她微微欠身行礼:“大郎今日辛苦,嬷嬷让我过来送些吃食。”
周嬷嬷让她过来送吃食?柴绍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索性直接问道:“她到底要你过来做什么?”
秦娘低着头,好半晌才低声道:“嬷嬷的意思是,日后由我来伺候大郎。”
柴绍心里早有预料,但真正听到这一句,还是腾地生出了一股莫名的郁怒:“告诉她,我这里不需要谁来伺候!”
秦娘的头顿时垂得更低了,身子已有些微微发抖,脚下却一动都没有动。
柴绍愈发烦躁,却还是压着性子道:“你不必害怕,去告诉周嬷嬷,如今我无意于此,她不会难为你。”
秦娘慢慢抬起了眼眸,她的脸上并没有恐惧之色,只有难言的凄凉:“多谢大郎体谅,不怪嬷嬷,是我心急了……只是大郎,你知道我欠了李家什么。我不怕嬷嬷责怪于我,我只是在害怕,这笔债,我这一生一世都无法偿还了。”
一生一世都无法偿还……心里的那股钝痛恍惚间又涌了上来,将柴绍的怒火与烦躁都湮没得一干二净。他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你先把东西放下吧。”
秦娘眼睛一亮,上前两步,将食盒打开,将里头的菜肴酒水逐一在案几上放好,随即便悄然退了下去。
柴绍目光一扫,发现那几样竟都是自己爱吃的,秦娘说的没错,这是周嬷嬷的意思。
说不定,这也是她的意思吧?
柴绍不由抬头看向了门外。
院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