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轻轻说道,他对于鄂尔泰提出的改土归流并不陌生,实际上在之前也有人提出过这种想法,只是未能成功实现罢了。
“启禀皇上,土司之患由来已久,并非急务,反倒是楚逆大军压境,方才是要紧之事,鄂尔泰此举似乎有舍本逐末之嫌疑。”
说这话的乃满洲大学士徐元梦,他性格一向秉直,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雍正却是轻轻点了点头,轻声道:“可是朕心里有所担心,若是在鄂尔泰前线对敌之时,那些土司们在后方作乱又该如何应对?特别是他们跟楚逆联手,这种情况并非不可能”
“这”
雍正的这番话却是难住了所有人,因为这一点是很难去避免的,毕竟在西南数省里,土司本身就是很大的一股势力,他们投靠谁,谁自然胜算更高。
一直以来都没怎么开口的文华殿大学士蒋廷锡,此时开口道:“回禀皇上,西南之事,当需分主次之敌,楚逆终究是我朝大敌,不可与之缓和,反倒是土司可以进行拉拢,只要能够守住西南,眼下不妨可以多许出一些利益来。”
当蒋廷锡的这一番话说完后,却是将鄂尔泰所呈奏的折子本意给彻底逆转了过来,将改土归流,改成了联土抗楚,倒是让在长众人颇为惊讶,这番手段却不是一般人能有,这番决心也不是一般人能下。
所有人都知道,联合土司来抗击楚逆,这本身就是一副毒药,因为只要松开了土司的缰绳,他们迟早会变成下一个杨应龙,这几乎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皇上,若是西南得保,将来我大清自然可以好生调理土司,他们总比楚逆要容易对付一些,届时无非就是再打一次杨应龙罢了”
蒋廷锡脸色淡然,轻声道:“可若是西南丢了,到时候土司问题反倒是给楚逆埋下的暗刺,势必会扎得他们一手血,无论怎么说,咱们终究是不亏的”
雍正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酉君此言倒是合乎情理,给鄂尔泰拟旨吧。”
对于这个意见,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毕竟这个道理几乎是一捅就穿,无非就是看谁来捅破而已。
张廷玉心里清楚,蒋廷锡无非就是将雍正想说却不能说的话,给直接表达出来了,若是公然联合土司,其实就是在给下面的人释放一个信号,那就是朝廷为了打击楚逆,完全可以接受地方豪强势力
这就是跟之前的团练之举是一条路子,然而团练在实质上已经被雍正给否定了,因为江南一战已经得出了结论,所谓的团练在训练有素的复汉军面前,几乎是不堪一击,并不能替他雍正守好江山。
因此在后来,编练八旗新军才是雍正真正的底牌,而地方的稳定也就再次变得重要起来,否则他没有那么多的银子可以去编练新军,像山东、山西、河南以及直隶等地的汉人豪强,就不能继续放任了。
有了这些前番因素,鄂尔泰这个折子就显得不合时宜,毕竟这是给雍正出了一个难题,那就是到底在对待地方豪强上,是武力解决还是政治妥协?
然而,雍正并不想一刀处理,在西南这种摇摇欲坠的地区,他自然不想继续投入太多的资源,可是也不能在明面上这么表示,否则四川的岳钟琪,还有甘肃的年羹尧,迟早都会有些不安,会担心自己变成了弃子。
于是,蒋廷锡的这番奏对便契合了雍正的想法,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正所谓功归于上,过诿于下,这才是历来君王的帝王心术。
只是张廷玉心里悠悠叹了口气,他完全能够想到当鄂尔泰接到谕旨时的心情,或者说鄂尔泰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一件事,他去西南并不是去解决问题的,而是要去维持局面的,维持着跟复汉军不死不活的局面。
终归说到底,无论是之前的江南,还是现在的西南,都是朝廷在安庆决战后的无可奈何之举,毕竟没有足够的底气去打这么一场仗,那就只能选择拖了。
然而,拖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拖到对方崩溃,要么就是拖到自己死了。
可是眼下的大清,似乎根本等不到宁楚的崩溃,反倒是有机会看到自己的崩溃,就如同堤坝上面的一道裂痕,不会随着时间而消失,只会变得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