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封进和褚妙子意料,大渠帅张浑只带了寥寥百余人的随身侍从卫队,没有预想中的兵马封锁,也不似来势汹汹。
武昌之主驾临义舍,既没有驱散百姓,也未中止义舍经营,义舍大堂里照旧人头攒动,饭食供应一如既往。
就连张浑自己,也正挤在人群里席地而坐,一边与周圈食客畅聊邀酒,一边大快朵颐着面前酒菜。
大掌柜褚妙子浅笑嫣然跪在一旁侍候,不时的添酒加菜,虽然之前转运嫁妆时在码头上见过张浑,但她倒不虞被张浑认出来。
女人之身在外主事多有不便,褚妙子从来都是戴着面纱行走的,况且那时她是主家,张浑不过是扮做夫役头头,俩人身份悬殊,仅有的几句问答都隔着工棚帷帐。所以只有她见张浑的份,张浑恐怕连她身形都看不真切。
现在俩人贴身而坐,一个是志得意满的大帅,一个是风姿妩媚的老板娘,场面风平浪静,甚至有些其乐融融...
只是,仍没见到有书的影子。
“义舍办的这样好,某家很欣慰,三十年之夙愿,算是了成一桩。”
酒过三巡,一身粗布青衫的张浑满面红光,长身而起,
“遥想当年,吾祖张师君于汉中开创教治基业,执天道行善政凡三十余年,汉中路无饿殍,夜不闭户,百姓无不安居乐业,功业何其伟哉!”
“今蒙江东百姓拥立,浑得以承袭祖志,必与诸君共勉教义,再现教治盛世太平!”
他这一席话高亢激昂,颇有些仁主器度,立时引的满堂雷动喝彩,褚妙子更是抬头仰视满目崇敬。
但她胃里却阵阵反着酸水,暗中腹诽不止,拿区区一间酒肆当成遮羞布,这张浑脸厚心黑堪称一绝了。若非门外就有妇孺插草卖身,而城外又早已堆尸如山,说不定还真有人信了这番鬼话。
不过看张浑这样子,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而且还十分珍惜他这教治招牌,褚妙子不禁心下稍安。可是迟迟不闻有书动静,又让她愈加困惑,真不知张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华灯已上,张浑很是有了几分酒意,那身粗布青衣已是处处褶皱油渍,他能挤在一堆黔首百姓中喝到这种程度,堪称与民同乐的典范了。哪怕移驾到了楼上雅阁,他也没有要去更衣的意思,似乎根本不觉这身脏衣有损了大渠帅的仪容威严。
褚妙子久经风月,见惯了位高权重的男人,这些男人都是一样的,不管人前再是仪表岸然,酒后换到雅阁之后无不斜倚懒坐,好似只有用这种姿态,才能够彰显他们的霸气自信。就算是她的主公司马白,喝醉酒后,也免不了歪歪斜斜的倚在那里,伸着手指头对身边人指指点点大放厥词。
唯有这位衣着寒酸油腻的天师教大供奉大渠帅是个例外。
只见他盘膝打坐,闭目吐纳,腰身笔直挺立,面前若是再放上一卷经书,点上一个香炉,恐怕别人真会误以为到了三清道观。
更与方才在厅堂里大快朵颐的豪爽样子判若两人!
而那一众花容月貌的姑娘并排站立等待挑选,倒是与这雅阁格格不入了。
“大帅乏了,你们先出去吧,这里有我伺候就可以了。”褚妙子识趣的打发姑娘们。
“为何?如此佳人却要支走,莫非夫人不当我是男人么?”张浑突然开口,指了指其中两个姑娘说道,“你二人留下侍寝,其余人却不入某眼,琴乐奏起来,某家还未尽兴呢。”
嘴上说着fēng_liú事,腰身仍是直挺,双眸明亮,清澈不减。
纵然见多识广的褚妙子这下子也是大开眼界,对张浑油然生畏,心道但凡能在这世上搞出点大动静的人,果然有些过人之处的。
以她的见识,能看出眼前男人既非不好女色,更非故作清高,随时随地清醒自持,乃是他对自己极端苛责的缘故。这种人的性子必然是阴鸷狠毒的,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绝不会因为外界干扰而动摇本心。
褚妙子突然间醒悟,这样的人,会受人蛊惑蒙蔽吗?!
“夫人为神教操持财粮,某家却一直无暇登门道谢,说来惭愧。”张浑一边喝着酒,一边悠闲说道。
“奴家万不敢当一个谢字,为神教尽上微薄绵力,乃是教众本分,”褚妙子连忙叩首谦道,“诚惶诚恐,办差疏漏不周,但请大帅责罚。”
“哪有不周,简直办的好极了!某家对夫人也是仰慕已久,今夜刚好无事,便来见上一见。如若再耽搁几日,便不知要待何时才能相见了,啧啧,再无机会也是说不定的。”
“怎会呢,大帅随时召见,奴家随时听宣。”
“随时?哈哈,后日我便要率军东进建康,女人可是不便随军的。”军机要密却随口对一女子说出,未免有些儿戏了。
未待褚妙子答话,他又来一句,
“怎么,有书与你相交甚深,却未曾告诉你吗?”
褚妙子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躲不过的终究是躲不过,张浑果然来者不善。
“还真没有呢,他这人一肚子坏水,但凡来见奴家,脑袋里除了色就是钱,岂有功夫提别的事?说来奴家也好几日未曾见他了,那厮必然又在哪里寻了新欢!”
褚妙子故作娇痴,深深一福,
“大帅既然出征在即,奴家便恭贺大帅旗开得胜,马到功成了!”
“哈哈,没有告诉夫人就好,他与人泄露东进军机,我已将他拿下,但好在夫人是不用受诛连啦。”
他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