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柄之被安排在了一个大厢房里,里外三室,小厅连着卧房,最内是则是浴室,装潢精致,摆设考究。落魄之际,得此厚遇,他心里一阵温暖,鼻子一酸,差点湿了眼眶。以往这样的厢房都是周柄之的标配,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汤汤水水的外衫,不禁苦涩摇头,如今是他不配了。
和平时一样,窗外灯火通明,周柄之推窗望去,一股寒风扫来,让他打了个寒颤。这本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沿江酒肆,现在却让他感到格外陌生,他告诉自己,这已经不是他生活了三十年的武昌了。那个繁华殷实的武昌不在了,武昌非但不是他的,更已经不属于大晋了,透过灯火极目眺望,仿佛每一个角落都在淌着血泪,眼前尸气冲天!
这便是山河破碎,国毁家亡吗?
曾经最平淡平常的日子,一幕幕掠过心头,周柄之心脏猛的绞痛起来,拳头狠狠攥紧,指头扣进窗框,真的回不去了吗!?他想保护他的家园,更想夺回他的家园,可是他看了看自己文弱的拳头,气极反笑,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又能做什么呢。
如果说现在有人跟周柄之做笔卖命,以他这条性命换回曾经的武昌,他连眉头都不会皱!
他这条烂命值几个钱?
“老爷,奴婢来伺候更衣。”一个侍女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叠新衣。
“不必了。”周柄之早麻木了,脏衣净衣对他已经没有区别了。
“这是管事安排的,求老爷开恩,别为难婢子。”侍女恳求道。
老爷?开恩?
放在以往听到这些话,周柄之必会大度的成全这个姑娘,可现在这些话对他真是莫大的讽刺。他打量着这个二八年华的小侍女,有生以来第一次平视这类人,竟颇有同命相连之感:“只更衣便好,别的不用了。”
“恩。”侍女点了点头,利落的为周柄之宽去脏衣,换上新衣。
“这件袍子是夫人特意为老爷准备的。”
“管事专门叮嘱婢子一定要亲手给老爷换上。”
“夫人和管事大恩难报。”周柄之木讷的站着,任由侍女打理。
“是呀,婢子也是受过夫人和管事的大恩,还委以腹心之事,不怕周公取笑,奴婢的手都在抖呢。”
周柄之一怔,瞥了侍女一眼,她似乎话中有话。
“袍子不太合身,但老爷莫怪,夫人和管事做着袍子,其实原不是为周公准备的。”这侍女说话越来越奇怪,哪有这么给主子办事的?
侍女不觉间换了称谓。
周柄之低头看了看,这衣服确实不合身,明显比自己的身量大了一圈。
忽然,他垂着的手被侍女握住,并抬了起来,按在了新衣胸口上。
“做什么...咦?”周柄之顿住了,手上传来的感觉告诉他,这件袍子有些奇怪。
“此处内衬里缝进了一件东西。”侍女盯着周柄之眼睛道。
“什么东西?”周柄之脱口问道,他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夫人和管事的命!”
周柄之大惊失色,不待他追问,便听侍女压低着声音解释道:“方才夫人与周公说的话,都写在衣中的帛书里。”
与我说过的话?周柄之身躯一颤,莫非是指...
“义舍上下都被监控住了,夫人和管事更是无法脱身,唯有婢子借着送衣机会,来与周公说上几句话,周公且别急,先静听婢子说完再思量。”
“管事让婢子替他和夫人叩首谢罪,实是万般无奈才牵累周公卷入此事。”
“帛书事关叛军机密,正是武昌郡王急需,万求周公代为奔走转送!”
叛军机密、武昌郡王、奔走转送?周柄之瞠目结舌,怔在那里不知所措,她究竟在说什么阿?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问道:“送去哪里?”
“武昌之西,百里之外。”
“成县?”周柄之脱口道。
武昌西面百余里,正是成县县城,他还是比较熟悉的,去过也不止一次,去岁秋天还同成县主簿喝过酒。
“就是成县,武昌郡王正率五万精锐之师驻扎于此,只等周公将衣内帛书送到,便可挥师东进武昌!”
“我去送?为何是我?”周柄之来回踱着步子,焦躁道,“百里之遥都在叛军掌控下,我连武昌城都出不去,我有何本事去送啊!”
“管事自会配合周公出城,但这一路上,就只能靠周公自己了。”
“我怎么成?我算什么呢?”周柄之嘴中念叨不停。
“管事原话,大义已托于周公了,此刻贼首张浑正在义舍,周公或是将帛书交给张浑,或是送于武昌郡王,但凭周公决断!”
周柄之望着叩首拜谢的侍女,忽然想到就在刚刚,他还在痛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而现在,大义就在他胸口上,灼灼烫着心脏。
“这封帛书,就是大义吗?!”周柄之双眼中掠过一抹明光。
夜黑风高,稀疏的月光忽明忽暗,一个褴褛的身影,正在一条不知名的小道上踉跄西行。
这是周柄之离开武昌的第五日。
出城那天的凶险现在仍令他心惊动魄,然而同一路上所遇相比,那仅仅是个开始而已。
如今他拄着根树杈,满身污泥,披头散发,靴子丢了一只,脚底裹了层破布,早被血渍浸透,整个人瘦脱了一圈,已是不知不扣的流民乞丐了。
他从未吃过这样的苦,把性命都豁出去了。
也多亏他是个良吏,春耕秋收走遍了乡间陌路,又幸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