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吃早饭的时候荣音还是提出想要回荣家看看。
段寒霆正剥着一颗鸡蛋,闻言蹙了下眉,“能再等两天吗?这阵子军中在整顿队伍,正是忙的时候,我抽不出空来。”
直奉战争后,林家败北回到清苑,却还是不安分,还在扩充军备,偷偷在后山练兵。
奉军经此一役也是大伤元气,虽然打了胜仗,但这归功于段寒霆的未雨绸缪,事先做好了防范准备,即便如此驻扎在边界的队伍还是被直系军和颖军打的节节败退,最后能够取得胜利还是段寒霆和李峰等几个旅打了几场漂亮的阻击战,死死地守着,才艰难赢了一仗。
段大帅将此次战争地一部分原因归咎于段寒霆的任性妄为,所以功过相抵,没有给他什么赏赐,明面上虽然如此,但私底下还是将他单独叫到书房谈话,要他全面加强奉军武力,整顿队伍,扩充讲武堂培养人才,“我们已经老了,将来奉军还得靠你们这些新派军队”。
这段时间段大帅不在,将整顿军队的重担都交给了段寒霆,他作为整训处的参谋长负整编之责,忙的也是焦头烂额。
荣音喝了一口粥,摇摇头道:“你不用陪我,我自个儿回去就行。有雷震陪着我,没事的。”
段寒霆不太放心,还要说什么,阿力走进来催促说已经备好车了,今日还要去讲武堂走一趟,不好耽搁。
“行了,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能到哪儿都要你陪着。”
荣音拿油纸包了两个包子塞段寒霆手里,“快去吧,正事要紧。”
说着,她又将剩下的一屉包子都包了起来,交给阿力,让他和几个副官路上吃,阿力呲着牙笑,“谢谢夫人。”
段寒霆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叮嘱她有什么事情立马差人通知他,不要瞒着,也不要逞强。
荣音笑了笑,说好。
将段寒霆送走,荣音回房间简单打扮了一下,看着镜中长发披肩的自己,她想了想,对莲儿道:“帮我把头发挽起来吧。”
莲儿拿着梳子的手一顿,惊讶地看着荣音,“要挽起来吗?”
“对,挽起来。”
荣音虽然已经成婚了,但因为年纪小,平时散着卷长的头发看上去还像个涉世未深的女学生一样,如今把头发挽起来,难免看着成熟些,莲儿提议要不要将鬓边的两撮头发放下来,会显得年轻一点,荣音说不要,尽数挽到脑后,简单素淡一些就好。
化好妆,在衣柜前驻足片刻,荣音挑了一件云淡天青色的旗袍,摸了摸腕上的玉镯,眼底一片苍凉。
也是时候,把过去的事情做一下了结了。
今天天气不算很好,乌云蔽日,天色阴沉沉的,弄的人的心也跟着备受压抑。
雷震开着车稳稳地驶进天津城,一前一后足足两辆车。
荣玉既然开口邀她回家,就不会有什么好事,以防她使诈,荣音这次带了不少人过来,都是雷震挑选出来的一等一的打手。
哪怕硬碰硬,她也不怵。
车子驶过长街,缓缓在荣公馆门口停下。
荣音没急着下车,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这座公馆,这半年多来,每次回来这里就凋零一分,外面杂草丛生,已无人修剪,看来荣淑已经失去了耐心,不想再维护荣家的虚假繁荣,眼看高楼起,眼看高楼塌,荣家是亲手在她手中覆灭的,是她一步步地摧毁了这个家。
阿娘的死,是存在她心中十年的执念,每当午夜梦回,她都能梦到阿娘当年一尸两命惨死在她怀里的模样。
当年她有很多机会逃离这个家,无论是跟着冯父冯母走,还是跟着师父师娘走,只要她想,都是可以的,他们都很疼她,将她当成亲生女儿那样呵护,如果真的跟了他们,她相信自己不会吃那么多苦,可她还是选择了留在荣家蛰伏,她想要看着他们每一个人,在害死了阿娘之后是如何心安理得地花着阿娘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的,这十年时光不算短,她将仇恨深深烙进了最深处。
下了车,雷震吩咐护卫驻守在门外,另外安排两人去检查安全,他跟着荣音走了进去。
荣公馆里半点亮光都没有,无处不透着阴森的气息,像是一座古墓,一点儿人气都没有,冷到人心里去。
荣音拢了拢身上的披肩,踩着楼梯往楼上走,这次没有红槐的阻拦了,她畅通无阻地上了楼,站在卧房门口,缓缓推开了门。
一打开门,扑面而来的不是烟草的味道,而是一股刺鼻到令人作呕的臭味。
荣音忍不住掩鼻,雷震跟在她身后也嫌恶地蹙了蹙眉。
卧房里很昏暗,只有半敞的窗帘微微透进一点亮光,里面臭气熏天,阴森可怖,比当日荣音闯入林小公馆关押段舒岚的暗室还要腥臭,荣音被那扑鼻的气味顶的半天没反应过来,拼命掩着口鼻才缓下胃里那翻江倒海的恶心,而在看到荣邦安的刹那,她还是愣住了。
荣邦安已经瘦的皮包骨头,灰不溜秋的褂子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沾满了脏物,下摆还浸泡在一滩尿液中,脚边还有一坨一坨的粪便,他脖颈拴着一条狗链,连同双手双脚都被绑了起来,脸上、胳膊上全都是狰狞刺目的伤,几乎辨认不出本来的模样。
荣音震惊地捂住嘴巴,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荣邦安。
她以为他死了,可那粗重的呼吸声还能听到,听见人来,荣邦安艰难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立在门口的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