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轻飘飘地喝下了手中那杯,又提过酒壶继续给自己满上,这才缓缓道:“这可是西北有名的烧刀子酒,每次弟兄们胜利归来,大家都会喝上一坛子暖暖身子,在那里可用不到这细瓷的小杯,军中的人总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你觉得他们粗鲁也好,庸俗也罢,可他们活得恣意,活得潇洒!”
“不过啊……”
裴衍话到这里微微一顿,他一言不发地坐在长条凳上,看着杯中的酒水荡漾出一层清冽的波光,他眸色一黯,连话语都多了几分幽深,“那满满的血洒在脸上,刚刚那一刻还是温热的,但转眼间却已是冰凉了……唯有酒,才能让这心暖起来!”
裴衍低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听起来却是带着几分落寞和苍凉。
季崇宇突然便止住了咳嗽声,虽然他已是涨得满脸通红,却怔怔地看着那个坐着的男人,他明明是在笑着,可那笑声却让人忍不住心里有些发酸。
季崇宇目光一凝眉头深皱,他能够感觉到那个男人心中渐渐升起的悲凉,无声的,寂静的,就像一股细流缓缓淌在他们中间,他心中一动,人不自觉间已经落坐在裴衍的对面。
“后来呢?”
当这话问出口时,季崇宇才惊觉自己失言了,裴衍却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又饮下了一杯,“后来……陪着我征战的人都死了,昨日的同伴,今日只能化作一抹黄土,可惜了,他们再也喝不到这浸暖人心的烧刀子酒了!”
季崇宇沉默了一阵,举手便拿过裴衍手中的酒壶,替自己又满上了一杯。
裴衍挑了挑眉,“你不是不能喝吗?不能喝就少喝一些,免得你姐姐知道了怪我。”
“你若是怕姐姐怪你,今夜就不会来找我了。”
季崇宇白了裴衍一眼,举杯道:“你不是说不会喝酒的就不是男人吗?来,干了它!”
裴衍牵了牵唇角,一双黑眸闪闪亮亮,滑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酒杯相撞的声音极其清脆,但片刻后便又响起了少年压抑的低咳声,以及男人爽朗的大笑声,和着窗外低吟的夜风,在夜里缓缓地吹送。
第三日他们的队伍便到达了彭泽县,离要到裴家四五个街口时拐进了一处小院换乘了软轿,也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吹拉弹唱的队伍,一路锣鼓喧天,似乎又回到了迎嫁当日的场景。
季重莲又重新着上了那一身厚重的新娘礼服,下了轿后被两个丫环搀扶着,跟随着喜娘的引领一路向前,身旁都是熟悉的声音,让她感觉到一阵踏实。
裴衍说了,这次在彭泽他们也不会大办,本来就没什么亲朋,至多就是亲朋之间聚一聚,人数铁定不会多了,这样想着,季重莲的心里便轻松了许多。
季崇宇走在裴衍身边,正低声地同他说着什么,自从昨夜之后俩人之间的关系竟然就这样进了一层,季重莲有些不可理解,但又不好追问,不过季崇宇能和裴衍之间相处融洽,这总是她乐见的。
“崇宇!”
就在季崇宇刚随着裴衍迈进正堂之时,便有两个男人站起了身来,他们一脸激动地看向季崇宇,像是有些不敢确认一般,迟疑着没有上前。
季崇宇一怔,随即目光便望了过去,眼前的两个男人年纪至少在三四十岁,面容清俊,唇上蓄着短须,看向他的眸中带着几许闪光的泪意,他脑中如有雷电劈过,下一刻脸色便有些苍白了起来,连嗓音都更见低沉,“你们是……大舅舅和二舅舅?”
季重莲心中一颤,就要控制不住地掀起了盖头,幸好采秋在一旁及时拉住了她,低声道:“姑娘,这是在喜堂呢,可揭不得盖头!”
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稳住了激动的心情,她成亲这么大的事自然是给沈家去了信的,可在丹阳她没有等到沈家来人,原以为他们是不会来了,却不想竟然候在了这里。
“崇宇!”
年长些的那个男人上前来就想扶住季崇宇的肩膀,却被他闪身避了开来,面上不由有些尴尬,裴衍却是解围地笑道:“今日大舅舅与二舅舅是来观礼的,就请上坐,等着拜堂之后咱们再叙情谊。”
“侄女婿说得对。”
年级稍轻些的那人便是季重莲的二舅舅,他上前拍了拍大舅舅的肩膀,低声道:“大哥,来日方长,咱们还要在这里住上几日的,也不急在这一刻,崇宇似是对咱们有几分误会,下来再说,眼下不能误了重莲的吉时!”
大舅舅点了点头,虽然季崇宇的脸色不好,但大舅舅看向他的目光仍然含着几分欣慰,又对裴衍含笑点头道:“咱们就等着喝这杯喜酒了。”
裴衍淡淡一笑,那头执礼的司仪已经到位,这才有丫环去请出了裴母。
裴母一身暗红色锦纹长裙,外罩褚黄色的泥金披帛,她面容清瘦,颧骨微微凸起,眸光一敛便能让人感觉到几分威严和贵气,她扶着丫环的手缓缓迈步而来,她的面上甚至没有一丝笑容,只有漠然与平静,就像今天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
裴氏在一旁看得有些着急,裴衍却是淡淡垂下了目光,裴母能够从祠堂里走出来参加他的婚礼,已经是出乎他的意料了,他不敢要求的更多,也不能要求得更多。
裴母出来的那一刻,季重莲也感觉到了堂中气氛的变化,她低垂着目光,除了眼前耀眼的金红流苏之外,只见得一双藏蓝色绣梵文的布鞋从自己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