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怒话锋又转,指向阳缓缓说道:“阳,我知你有病,且先回去吧。”
阳大怒:“你这斯也不过前倨后恭之人,敢刑黔首,而不敢刑五大夫,我羞于你为伍,这酒不喝也罢!”
他怒气冲冲夺门而去。
怒似安慰般向陈横说道:“陈族长莫听信风言风语,同县同乡同姓氏又如何,我秦之大夫,还比不过那子虚乌有之周天子?”
白衡别过头去,险些笑出声来。
文化人就是会说话,不仅会说,还能演,阳出门,只怕不出半个时辰,城中秦卒就已厉兵秣马,等待时机。
陈横不说话,料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难不成还敢公开表态吗?
支持怒是过,不支持也是过。只要说话,就承认了谣言是真。
什么是谣言。
自然不是周天子之言,而是他陈涉为陈横陈家之人。
既不是,你为何变态。
他只能不语。
“诸君,这杯酒,还喝不?我的手都酸了。”
可站起身来,端起酒爵。
而此时,门外竟响起一阵马蹄声。
只可惜是黑夜,难见烟尘。
“要喝就喝,说的什么玩意儿,再不喝,我这酒壶都要空了!”
白衡看着那提起青铜酒壶的大汉。
这大汉几乎是每说一个喝字,就喝一杯,此时也不知喝了多少。
他起身后,其余人也跟着喝了起来。
渐渐的,只剩陈横一人未曾饮酒。
“饮!”他耳边有风声传来,随即一饮而尽。
白衡也听到这一声,可四下搜寻也难见其人身在何处。
莫非是自己听错了。
但白衡已知此次胜负如何!
从一开始,陈横就被怒压制。
或许他胸中尚有话未曾吐露,但此刻已无必要。
陈横放下酒爵,缓缓坐下:“我听闻,秦人无种,尊贵皆从战场杀伐得来,以爵分尊卑,爵高者爵,爵低者卑,而今已有尊卑之分,爵位父死子承,而今可否算是有种之人?”
白衡不知道这话的意义在何处?
尊卑并非生来有之,生来有之的是人人皆平等!
但怒不是这么想。
陈横的这句话,将矛头指向了秦律中的一个残酷的点。
爵位不会消失,除非以爵抵罪,否则只会代代相承。
相应的,还有隶臣妾。
入奴籍的隶臣妾若无立功的机会,那么一辈子都是隶臣妾,他的儿子也是隶臣妾。
如果你是罪犯,你的儿子后代,虽然不是罪犯,但会沦为隶臣妾。
终生无出头之日,无自由之身。
要说天下隶臣妾,大半都是六国战犯贵族。
在场众人也是曾经的六国贵族,只不过在灭国之前,搭上了秦国这一辆向前的战车罢了。
而始皇帝之所以不曾清算,一部分是因为顾及世家,怕动手引起反扑,从而将局势引向更坏的地方,而另一方面,需要他们这些曾经的贵族来统治六国辖内的愚民。
但现在,不需要了。
而有了陈涉这一个事做引子,谁会知道始皇帝会不会借着这个机会来一次彻彻底底的清算。那么,他们也逃不脱沦为隶臣妾,城旦舂,或是灭族亡种的命运。
注意,陈横从始至终没有代指任何人,但在场所有人心中想的却是秦人,故而一个个紧张无比地看向怒。
这是一个坑!
回答不好,就会引起在场豪绅们的厌恶,甚至是倒戈,原本中立,倒戈向陈横。
“有种自然有无种,有尊自然就有卑,陈族长也说了,尊卑是我等秦人自六国之战中杀出来的,既然能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怒特意顿了一下。
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若是敢反,诸位头颅也会如诸位之故国,亲朋一样,以亡国灭种的代价,来给秦人铺上上升的阶梯。
“陛下雄心壮志,励精图治,如今厉兵秣马,等待开春,大好功劳就在长城之外,爵位,地位,财富,甚至娇妻美妾,尽在郁孤台外,或是泗水郡中,只看诸位有无胆子,去博这大好功劳。”
“杀一人为公士,黔首得爵,如此简单。”
“事有阴阳,自然也有杀一人而夷三族的可能性。”
“一切,且看诸位,且看我等秦人之选择!”
清算,始皇帝可没有这个闲心来清算你们这些渣滓。
当然,你们若是冒头,不去做那立功的秦人,而非要去做那杀人的恶人,那么夷三族的罪名迟早会落在你们的头上。
怒这一番话,给这些心思飘动的人一计强心剂。
他看着陈横,目光里满是不屑。
这种挑拨离间的手段太过弱智了。
陈横当然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显然怒不给他这个机会,他转过身去,抽出短剑,一剑将编钟砍得七零八落,散乱一地。
“秦人以战功定尊卑,以爵位定种,而非靠礼器,秦人尚武尚剑,而非钟鼓,秦人好斗好战,而非声乐歌舞,秦人有功就取,而非畏畏缩缩……”
剑身寒光,令厅中众人心悸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