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以人为靶,游猎取乐,乃是暴虐如秦二世之所为,陛下万万不可!”(注一)
不等李陵委婉回绝,就有人跳了出来,不仅说的比他快,言辞也的更加激烈。
怒发冲冠,眼角几乎被瞪裂,站在一旁的太史司马迁无法容忍皇帝笑谈射人。
“……”
看到司马迁这副[你不听我的,我就一头撞死]的架势,刘彻揉了揉脑门,只觉头皮发麻,连忙摆手解释道:
“太守,朕和少卿不过是玩笑话罢了。”
“‘天子无故贼杀不辜人,此上帝之禁也’,这是连奸臣赵高都知道的事情,陛下,你怎么能拿这种事情玩笑?”
“陛下就不怕老天降罪,高帝厌烦吗?!”
搬出老天,搬出高帝,这指责就非常严重了。
刘彻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面色不善地说道:
“太史,左右不过是些胡虏,杀了就杀了,莫要妄动高帝。”
“陛下。”
说不清这是第多少次劝诫没有被采纳了,司马迁心中憋着的那股火一下就爆了。
只见他再度上前一步,毫不退缩地和刘彻对瞪,双手向着东方一举,大声说道:
“陛下乃是人君,要以牧民,仁慈为本,如何能说这等杀戮之语!”
“咚,臣只闻桀纣谈笑间杀人,不闻尧舜,陛下莫要自误。”
劝诫完毕,浑身发颤的司马迁一个大拜礼,脑袋紧紧贴着地面,整个人都爬伏在地上,等候着刘彻的反应。
“……”
脸色一阵变换,不加掩饰的愤怒出现在刘彻眼中,伸手指着自己,压抑着怒火,看向司马迁:
“太史这是在说朕,朕是桀纣之君了?”
“臣不敢,只是请陛下三思而后行,莫要为了几个胡虏,去败坏文皇帝嫡孙的名声。”
虽然司马迁很想跳起来,指着刘彻说“你就是桀纣”,但出于和李陵相同的原因,司马迁还是不敢这么作死的。
“不是我怕死,而是我父托付给我的遗愿我还有完成。”
“绝,绝对不是皇帝的表情和语气太可怕,自己被吓到了!”
浑身发颤,等待皇帝发落的司马迁这样安慰自己。
“文皇帝嫡孙……”
“朕出生那年,文皇帝就死了,朕都没见过文皇帝,这嫡孙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嫡孙’。”
“搬出‘文皇帝’来,怕是为了提醒朕,要像文皇帝对冯唐那样,对敢于劝诫的直臣多一份包容吧?”
想到这里,刘彻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又看了发抖的司马迁一眼,发现当年的小屁孩也长成大人了,刘彻没了发怒的想法,没好气地说道:
“这又是高帝,又是文皇帝,不愧是太史,老是会拿死人来压朕,偏偏朕又不好反驳。”
“嘭,陛下。”
摘下帽子,踢掉鞋子,司马迁披头散发地趴在地上,苦苦哀求:
“臣只是担忧陛下贼杀无辜人,绝无他意。”
一个三十多的成年男子因为一句劝诫,就狼狈地趴在地上痛哭流涕,这还是蛮让人同情的。
“起来吧。”
当然,刘彻本人是一点同情都欠奉的,在冷冰冰地让人起来后,就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去找霍子孟,和他一起搬运大黄弩和木靶。”
“记住,你一定要亲自动手,不要找郎卫帮忙,这当作对你的惩戒了。”
“多谢陛下。”
不敢再讨价还价,甚至都不敢穿鞋戴冠,身体还在发颤的司马迁狼狈地从地上爬起。
朝着刘彻一躬身,余光扫了一眼李陵,司马迁就光着脚,踉踉跄跄地朝着霍光离开的方向追去。
“少卿,你可是交结士人的国士,一定要帮我呐!”
“蹬蹬蹬。”
不过,为司马迁说话的不是被他关注并寄予厚望的李陵,而是毫不相干的苏武。
“陛下,太史的身体有些薄弱,大黄弩又太过沉重。”
苏武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司马迁离去的背影,转过身来,朝着刘彻微微躬身,试探性地问道:
“可否让太史不单独搬运,而是和郎卫共同搬运?”
“不然。”
干脆地摇了摇头,刘彻看着有些尴尬的苏武,认真地说道:
“不管是不是[臣下的忠心劝诫],太史终究是让朕感到了愤怒和厌烦。”
“如果因为太史的身体单薄,将惩罚减免,那以后再遇到这种[臣下的忠心劝诫],朕要不要再体谅一下?”
“你一次,我一次,他一次。
到最后,到底是朕是说一不二的皇帝,还是你们是说一不二的‘皇帝’啊。”
“陛下,是臣错了。”
说到最后,皇帝刘彻都说出了这种话,做臣子的苏武哪还敢继续反驳,连忙躬身请罪。
“陛下,子卿也是一片忠心。”
被说道的目标成了苏武,李陵才不紧不慢地下拜道:
“认为太史是忠臣,不过是言辞有些不当,想替他说上几句公道话罢了。”
“哼,太史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自是忠心的。”
“若非如此,你以为顶撞朕,只是一个搬动弓弩的劳累惩罚?”
刘彻对着下拜的李陵摆了摆手,并让躬身的苏武起来,嘴里忿忿不平地嘟囔道:
“你们都是大大的忠臣,就朕是不讲理的暴君,对不对?”
“哼,皇帝真是难做。”
不等二人躬身请罪,说着没意义的废话,刘彻腾地一甩袖子,从坐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