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王谢不怨恨时瑞,不大可能,没有时瑞横生枝节,突兀送来一个小康,也没有后面这些事端。但目前他一介布衣,又能耐时瑞何?看在时瑞还算识趣直接送来欧真头颅,又看在过往燕华喜爱小康的面子上,这事他记下了,这笔账日后再算,此时先收些利息:要钱,要人,要借势。
要名气?这个简单,繁露山庄捧出一名神医,有千百种方式,但时瑞觉得并非那么简单:“你要加入山庄?还是要借助山庄之名?”前者好办,正好招揽,后者就不太容易。
“不,我要广收门徒,建医馆。”
时瑞暗忖,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然收徒,可以与王谢拉近关系,山庄也可安插好的苗子为以后所用。
王谢一见对方思索,便知此事有九成把握,遂道:“地点便设在城外我新置庄子,五日之后,送徒弟来,不拘岁数,不拘本领,愿意拜师便拜,不愿拜师只做个学生也可。”
他纵使全身是铁,又能碾几根钉?一人之力,累死了能救多少性命,不若将歧黄之术发扬光大。
也不浪费当初与燕华备下颐养天年的庄园,而且将之周围土地一并买下,大大扩建了番。
燕华没来得及参与布置,可幸,可惜。可幸的是他至少不会睹物思人,可惜的是……何必再提!
从此王谢便离开春城里面的旧宅子,给新庄子起了个名,搬进去。旧宅自己那间房一锁,剩下便全都托付给蔡氏师徒——连同之前与王四掌柜合作的“康安医馆”一并拜托蔡氏师徒照应。
裴回自从被王谢留下,在蔡安和有意无意提点“王大夫如何孤苦”“王大夫如何悲惨”“王大夫从此以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之后,想了十几天决定不走了,铁了心要跟王谢一起在庄子里呆着,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以小叔子……或者小舅子的身份——其实他也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些——照顾好王谢。
当裴回把这个理由说出来以后,王谢平静无波的神色也不禁一动,数十日以来清冷眼中染上层层暖意,终于露出微微笑容:“好啊,容翔。”
见王谢有事做,不像要寻死觅活的样,仇人也都授首,宁芝夏便提出告辞,提着林虎峰走了。
裴回其实有点舍不得。自从来到春城,王谢燕华都像他的长辈,铺子里小吴和他每天都忙,顾不上深交。自从林虎峰来了以后,两个人睡一屋,日夜相对,吃饭还偶尔抢个菜,是个还需要自己照顾的、热热闹闹的同龄玩伴,也是在有事发生时,挺身而出护着自己的可靠伙伴。这么一走不知何时见面,裴回不知道送什么好,上次送过三息散了,再送药材又怕诅咒别人生病,不吉利。他想不出来,不想打扰王谢,只好去问宁芝夏。宁芝夏听他解释完,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也觉得这个孩子挺厚道,老实不客气地将出门需准备干粮这件事郑重交托。
于是裴回自觉去烙饼,做肉干。他自家动手,自然细致,上好的肉,足足的调料,味道香得很。
果然林虎峰见了大包肉干,喜得眉花眼笑,狠狠抱了抱裴回,连声叫“好兄弟好兄弟!”
他们启程不提,王谢便在春城外开始经营自己的医馆和学院。
时光转眼即逝,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学院很快就开起来。
这天,赤日炎炎,午后。
于飞庄门口停了一辆小车,下来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身量不高,肤色黝黑,斯斯文文的一身雪青长衫,赭石色云纹腰带,手里一把折扇,展开了是幅美人海棠春睡图。
头发灰白的门房本来在阴凉处眯着,见有人来,先不迎上去,只是偷眼打量。看对方年纪,未至而立,下巴却特意蓄起三络文士髯,微微藏起唇角撇出假笑,一双眸子精光暗蕴。
年青人折扇搭在额头,仰起脸看看崭新匾额,嘴里咂摸一下:“‘于飞庄’?‘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听闻庄主刚刚过世了伴侣,情深意重,这个名字虽不中,亦不远矣。”
《诗经·邶风·燕燕》写的是送别之际,依依不舍,相送的好歹是活人,是以“不中”,但悲痛之心四海皆准,是以“不远”。
听那年青人接着小声评价道:“还以为王大夫是个草包,原来倒还有点墨水,如果这个名字是他本人想出来的,小可倒不会那么无聊了。”
他身后,一小厮打发了车马钱,背着包袱,大眼睛骨碌碌四下打量,一眼看见旁边的门房,眼睛一亮,加快脚步走过来。
门房一见有人直奔自己,便赶紧起身:“请问有什么指教?”
所谓“医不叩门,道不轻传”,便是明知有人上门求医问药,大夫也不好第一句话就直说:“有病吗?”
这小厮两三步小跑到门房跟前,掏出名帖,赔笑:“我家少爷是慕名过来拜师的,本应早来,路上耽搁几日,不过名字已经在册了。”
——所谓“在册”,是山庄送了先几个徒弟名册给王谢,毕竟人是活的,分散在五湖四海,少不得先来后到,早些迟些都有可能。
“不晚不晚,请教尊姓大名?”
“我家少爷姓风,风依涵。我在少爷手底下,叫我阿魏就好,以后还请老哥哥多加关照。”阿魏说着,很是自来熟往门房手里塞了几个大钱,“初来乍到的,请老哥哥喝杯茶,以后有空一起喝个酒,多多指点啊哈哈。我看老哥哥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