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傍晚,西边的天也只剩下绚烂的红霞,只是天公再怎么好看,也与天底下所有人没有任何关系。
经过一天的巡逻,蔡村驻村的班长拖着疲倦的身体,步伐蹒跚地回到了自己在蔡村的家里面,在院子外面只能看见稀疏的绿色,大概是他母亲在尝试种植蔬菜。
在一个稍为可以避风的角落,那里有他不便随身携带着的薄棉被和一张竹卷席,平时工作之余累了,就可以在那里躺下休息,好好享受短暂的闲暇时光。至于屋里的炕头早上是不睡人的,因为在床上睡觉很容易睡过头,还是倚着柱子方便。
“狗狗,回来了?”
老妇人从门后探出一个头,尽管她眼睛看不见了,但也不妨碍她感知自己儿子。
“姐家。”
被自己母亲亲切地称呼为“狗狗”的班长先是把自己鞋子简单清理一下,把脚上可能沾染的泥巴弄掉,然后笑嘻嘻地跳过门槛。
“姐家,我都二十多了,还叫我狗狗呢,我官名是齐喆呢!”
母亲为了躲避中原战乱,特地带着他从晋南一直来到晋东北这个破地方,八路军没来之前这里是真的不适宜生存,地里也产不了多少作物,还是八路军带着部队过来一起帮忙生产,才把地都垦了起来。
“那还不是狗狗。”老母亲满脸不在乎,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身子。
“大爹和大妈呢?”
齐喆左右环视,没见到自己大伯和伯母,估计又不知道去哪了。
三个老人年老力衰,本身就干不了多少农活,晋北的地若是没有耕牛又难垦,逃难来的身边哪来的耕牛?所以他们花了两年时间才在这里垦出能够勉强养活四个人的土地,在此期间他们花光了所有的储蓄,甚至还去乞讨度日,苦日子总算熬过了头。
“翻番薯去了。”
说起这个,老母亲脸上就露出笑容。
“哦对!我记得连长说过番薯就这时候熟的,怎地?我等会也一起去挖。”
“你都断了只手,如何挖?”
老母亲眼睛没有一点焦距,眼里都是浑浊的白色物体,但凶起来依然能映衬着精光。
“右手也是手啊,等会就去。”齐喆也不在意,自己母亲就这样,嘴上说着这不行那不行,但只要自己稍微坚持一下,她终究不会反对自己。
“行吧,要注意安全噢。”老母亲拗不过他,由问道:“你那军营,不用做事吗?回家会不会被长官打骂?可要我平时探探?”
“你前日不是被长官叫去了么?怎样了?有打你骂你不?把衣服脱了给我看看?”
“哎哟,姐家,我都说了好多次了!不用的!”
齐喆满脸无奈,这话他都跟母亲说过至少五次了,她就是不听,总以为自己在八路军军营里面就是受虐待的。
“怎么没有?你爹……就是死在里面的。”老母亲满脸责怪,想起自己丈夫,又不禁抹起眼泪。
“唉,放心吧!八路军又不是晋绥军,连长同志、营长同志、教导员同志和支队长同志,都很关照我,我还没退之前就好像娃娃一样待我,我在那里可高兴了!可惜我断了只手,只能抓手枪,不然还得继续待在主力军。”
齐喆回忆起部队里面的时候,脸上浮现出愈发浓郁的笑容,想起教导员同志当时跟他比划的“新中国”“新社会”,他就感觉自己又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当时日军战车部队进犯浑源县时,第一站就是在他蔡村歇脚,不但把蔡村的牛羊都抓去汤了充作军粮,还把当地的民夫都强征过去为日本人清理道路。齐喆当时鼓起勇气带着几个民兵勾引了一队日本人的巡逻队,最后在一条小沟里面让日本人的摩托侉子翻车,把他们截杀在沟里边。
那时候动静可不小!齐喆也算是成功把小日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日本人追杀了十里地都没有放过他。若不是最后遇见了主力军的同志,今天在母亲面前的估计就是一坛骨灰罐了。
不过那已经是上个月的事情了,那步兵连连长说过为他把功劳记上,他也没怀疑什么,出于本能地相信了……也不知道这功劳什么时候算一算,也好给母亲修一修这小破房。
“啥?像对娃娃一样对你?”
老母亲本来就担心儿子在兵营里面受苦,听见他们长官带兵如子,就更加担心了,连呼吸都变得有些不顺畅。
p的爱兵如子!这哪是好事?她还希望这长官不是东西,把儿子赶回来呢!这若是对狗狗像是对待儿子一样亲切,那指不定是要自己家狗狗上前线送死呢!
老母亲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那些装作爱兵如子的混账军官她见得太多了,都是用一些小恩小惠欺骗新进兵营的兵。比如为他们洗脚、吸去伤口的脓血,让他们感动不已。他们从此誓死为长官拼命,战场上长官要被杀了,这些新兵为了报恩,就前仆后继往前冲。
然后呢?还有然后吗?连命都没了!
“姐家!”齐喆还想着能为部队做什么,见母亲有要昏倒的迹象,连忙扶住她。
“我就回个部队,以前的连长已经是参谋长同志了,他说让我宣传宣传新政策,就负责这一片,上韩村那边的事也让我一并做了……就是我文化太差,有时间我就得去听课。”
“也好,也好。”
听儿子不是去上阵杀敌送死,老母亲松了口气,她那么多儿子女儿不是夭折了就是死在路上了,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