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露微微一怔,旋即释然:“好。既然你全都听到,那我就甚么也不说了。”她似不愿搬弄是非,只垂下眼帘,冷冷端坐于地。
遥山中的处处交战声不知何时俱已止息,然而华顶台中却无人留意。鹤影掠过奔流的飞瀑,幽青的泥地泛起黯赤血色。夏沿香一语既出,华顶之巅复跌入沉寂,她发抖的手指却伴随着那一句话,慢慢地稳定了下来,又向那悬刀探去。
洛苏华仰躺于地,明亮的目光,却一瞬不瞬停留在她的动作上,谁都无法猜透他究竟在想甚么。夏沿香的右手轻轻搭上悬刀,她似极不习惯触摸这种冰凉的刃器,脸上亦泛起一种生涩的神情。
蓦然之间,洛苏华却又开口了。他的语调依旧很温和,还掺了几分恳切:
“香儿,二月初九之后,好久未曾再相见。你可知道,我日日夜夜都挂念着你?”
二月初九?朱于渊、穆青露、顾游心三人闻言,迅速互视了一眼,虽未说话,心中却齐刷刷地浮起一大片疑云。夏沿香的五指犹且按着悬刀,身子却轻轻一抖,如梦呓般低声念道:
“二月初九……”
洛苏华道:“是啊,二月初九。你还记得么?那一天,在神乐观的小楼中,你曾亲口说过,说同我一样,厌恶极了这个世界。所以,咱们互相约定,等我功成身退,就一同去那无人之处隐居……”
朱于渊震惊之下,瞧向穆青露,却见她一脸莫名其妙,怔怔盯着夏沿香,转而又去望洛苏华。洛苏华的声音却益发轻柔,如山泉般,饱含着万千诱惑,一滴一滴淌落在心头:
“那天若非有你替我疗伤,又赠送了仅剩的两罐灵药,我恐怕早就横死街头了。香儿。知道么?那段时间中,在我心里,你住着的那幢小楼,就是世间最温暖的地方。”
朱于渊脑中倏然浮现出神乐观中那一幢二层小楼来。他曾在那里与夏沿香相见,也曾在那里对她说起过关帝庙的秘密。他犹且记得楼中的月光、雕栏漆窗,和屋脊的片片琉璃瓦。可是……为何洛苏华也知道那些?
他心中忽涌上一股晦暗的情绪,很奇异,也很复杂。涌动的情绪中。交织着恍惚、不安,还有一丝丝怀疑。正自百味杂陈间,却听到穆青露陡然开口,清亮的声音中满是疑惑:
“甚么疗伤、赐药、约定?沿香,他在说甚么呀?……”
夏沿香怔怔而立,她似已与石桌和弓弩连成了一体,浑然忘却了自己还有着生命。洛苏华仔细观察着她,眼底与唇角仿佛含着掩不住的欣喜与庆幸。他又缓缓开口,像在对她说话,却更像是在自导自演一幕灿烂的戏曲:
“香儿。这一刻,我俩终于在天台山再相见了。我一直都在等你,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朱于渊只觉脑中有热血上冲,他张开嘴,刚要发声,却听到穆青露在说:
“她是我的好朋友,是天台派的尊贵客人,想在这里住多久就能住多久。她离开洛阳,是拜你所赐。如今又来说甚么相见不相见?洛苏华,你一通胡言乱语,是被四色穰酒熏昏了头吗?”
毕方忽在一旁阴森森地道:“分明是小情人久别重逢,你却还在一旁掩耳盗铃。”穆青露俏目一扫。怒斥:“闭嘴!”毕方冷笑一声,竟真的住了口。穆青露纯澈的眼眸中微有惊惧之色,又唤道:“沿香……”朱于渊蓦然开口,声音很冷峻:
“青露,让他说下去。”
穆青露道:“可是……”朱于渊沉声道:“唯有听完,才能知晓真相。”
不远处。顾游心的声音却猛地响起:“二月初九,我想起来了……”
她嗓音向来淡漠,此际更是凉寒如冰,她徐徐转过视线,正投在夏沿香身上:“那时我们已从关帝庙中脱身,正打算离开京师。我们邀她一同离去,然而她却说,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穆青露脸色苍白,道:“游心,你是想说……”
顾游心话锋陡然一转,冷漠中竟挟着奇怪的锐意:“二月初九以前,白泽曾同千家帮狄少帮主交手,还身负重伤。然而……他的伤迹却又在短短时间里,奇迹般地好转了。事到如今,我倒确然很想知道,白泽方才所说的那一桩秘密疗伤之事,究竟是不是夏姑娘做的?”
朱于渊喝道:“游心!”
顾游心却不为所动,她声调疾扬,如有芒刺:“倘若真是她做的,那么!她不正和殷寄梅一样,成为他埋下的最后一粒棋子了吗?阿渊,你何不瞧一瞧这架弓弩,它究竟会射向谁,你还敢断言吗?”
朱于渊喝道:“事态尚未明了,你镇定一些——”穆青露却陡然扬声说道:“游心,你想太多了,沿香是我的好朋友,我才不相信她会……”
夏沿香的声音忽然响起,虽柔和,却不啻于一道惊雷:“青露,是真的。二月初九那一天,我确实替他治过伤。”
她无视华顶台上猝然袭来的惊愕与静寂,只将视线移到洛苏华身上,缓慢却又清晰地说:“不过,有一件事,他却故意说错了。二月初九,对于我和他,不是甚么结下约定的日期,却只是一个诀别的日子。”
穆青露怔怔念道:“诀别?”
夏沿香默默瞧着洛苏华,山风轻拂着她,竟将那一双明丽的秋波,带起了无限倦意:“那天,我最后一次恳求过你,要你收手,可是你并不曾答应;而你也恳求过我,要我等你,但我也不曾答应。所以,你说的约定,只是一厢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