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走在儿时走过无数次的山路上,心情莫名地激动,尽管背着有些沉重的背包,手里还提着羽绒被,脚下却像是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没走多久,谢小兰气喘吁吁,叫着要歇一歇。
山路上赶集的人变得非常少了,就好像我小时候在路上看见的那些人,全都不见了,故乡的山路上越发寂寥。
漫山遍野里,曾经抢着耕种的庄稼地,已经被杂草树木占据,山更葱郁了,却少了人间烟火气。
秋光艳阳中,草枯叶黄,山野里色彩斑斓,如泼墨的山水画,天依然蔚蓝,白云悠悠,一目千里,却没有人驻足欣赏。
不时有人与我俩相向而行,或挑着担子,或背着背篓,或骑着骡马,没有一个是年轻人。
尽管他们不认识我,依然打招呼说:“哟,哪家的姑娘呀,还没过年呢,就回来了,是不是外面工作没了哟。”
朴实无华的话里,隐含着对年轻人不在外面好好工作,却提前回家的奚落。
并非他们刻薄,因为家乡太贫穷,老一辈寄希望于年轻人在外面多挣钱,好让家里人过上富裕的日子。
没出去工作过的人,以为在外面打工,就像在农村里耕种劳作一样,一切都按部就班,每月有钱拿,年底揣着钱回家。
他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尔虞我诈有多严重,不知道欺行霸市有多恶劣,不知道要忍受多少屈辱,不知道要面临多少欺凌,不知道要面临多少欺骗,甚至可能面临我们所平白遭受的灾祸。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从没走出过大山的人,没法和他聊外面世界的艰辛和复杂。只要你出门没挣到钱,他们就认为你一定好逸恶劳、贪生怕死。
谢小兰不愿意回故乡,不只是因为故乡太过偏远,还因为她父母每月写信来,都会谈及钱的事。偶尔一个月少寄回几百元,她的父母来信一定会质问她,为何钱少了。
她每次接到家信,并没有“家书抵万金”的喜悦感,反而会暴躁地发一通脾气,甚至满怀怨气地咒骂:“妈的,以为在外面跟捡钱一样,我他妈的活得像条狗,你们却知道钱。”
虽然充满怨愤,虽然好几次说要和家里断绝联系,但每月还是寄钱回家。
路上偶有认出我的人,高兴地说道:“哎呀,这不是山北李师傅家的孙女嘛。”随之便是很疑惑的语气:“还没过年呢,怎么回家来啦,外面是不是不好混呀?”
这样的问候并没有特别的恶意,只因不了解外面的世界,毫无根据地认为,在外面打工,就该干到年底才回家,不然白白浪费几个月时间不挣钱。
我笑笑不回答,伶牙俐齿的谢小兰,把她自己的怨气在我的家乡发泄出来,用讥讽的语调高声说道:“哎呀,外面钱太多,捡都捡不完,捡够了就提前回来,你怎么还不出去捡呀。”
老乡并不能领会谢小兰的话,憨厚地笑答:“胡说,钱哪有个够的。”随之看我们的穿着,再打量我们的模样,眼睛里便生出异样复杂的目光来,好似我们俩不是正经人。
那年月,山里人听说过某些闲言碎语,加上他们枯燥无味的联想,认为漂亮女孩子在外面,一定是靠出卖皮肉挣钱。这样的女孩子一定长得漂亮,打扮得妖里妖气。
他们所认为的打扮得妖里妖气,就是不像山里人哪有朴素的装扮,模样好,再穿得显得腰肢绰约,就肯定在外面做那个事,没正经上班。
我和谢小兰的姿容和穿着,自然符合了他们所有的想象,好似把他们枯燥的想象更具象化了。他们装着厌恶,脸上却流露着垂涎欲滴的神情,却惭愧于囊中羞涩,不然可能像我们打听价格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都想拥有美,占有美。我和谢小兰当然是秀色可餐的,可我们真没有妖里妖气,我们也不认为谁都可以沾染我们。
歇息后走不多远,谢小兰又会叫苦不迭地停下来,责怪罗慧娴不该卖这两床羽绒被。
家乡总是烈日当空,尽管是秋意正浓之时,气温寒凉,但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沿着山路翻山越岭,确实辛苦。
记得我上学的时候,走这山路都是一路小跑,不过时隔两年多,也真觉得这山路有些吃力了。心里想着就快见到奶奶,我才咬牙坚挺着,哄着谢小兰快点赶路。
天刚蒙蒙亮就出发的,清晨的一个多小时里还凉爽一点,加上兴奋,算是正常速度走了一大段路程。
当太阳撒下它应有的温度时,谢小兰说得最多的话是:“幺妹儿,还有多远呀?我感觉要走死啦,你说有没有人走死过,应该有的吧?”
从镇上到山杨树的那个山梁梁,几乎都是上坡路,海拔从几百米要提升到接近三千米,然后才又开始走下坡路。这样的山路确实非常考验体力和毅力,对于久不涉足的人,对肺活量是极大的考验,走得头昏脑胀。
老远就能看见老屋后的那座山峰,我指着给谢小兰看:“五姐,快走吧,就快到了,不骗你,你看嘛,我家就在那山腰上。”
“你少哄我,我也是大山里出来的人,看着挺近,还不知道要走多久呢?”
“你自己要来的,现在又这样怨天尤地。真是被六姐说中了,你就吃不了这苦,走不了这样的路。”
她见我也抱怨起来,又嬉笑着鼓起勇气:“听她胡说八道,走,走,走,本宫可是吃过苦的人,才不怕这点路呢。”
她的勇气持续不了